在7520农场吃了午饭,已是下午三点多了。
午饭多喝了几杯酒。项民也不叫嚷着回兵团部了。
按项民的说法,现在回兵团。搞不好要在大荒原露宿。
大荒原上那么多的狼,太不安全了,还不如在农场住上一个晚上。明天起个大早。最迟晚上也能赶回哈尔滨。
吃过晚饭后,项民也没有休息。他对侯福来说:
“侯场长,你来7520农场的时间也不是太长。对7520农场不是太熟悉。施副场长来农场有一段时间了。让他陪我去大荒原上转转吧!我想去大荒原上了解一下7520农场的垦荒情况。要不在兵团的党委会上,被党委们一问三个字,梁书记又该批评我官僚主义了”。
侯福来笑道:
“行啊,项处长,你和施副场长去大荒原上转转。也好向兵团领导反映一下我们7520农场的实际困难。我就不陪你去了。我还有事向二分场的赵金东、郑东生交代”。
项民点了点头,他见杨军站起来要往外走,便叫住了杨军说:
“杨军,要不你和我们一起出去转转?你们农27连的知青。
都说你是农7师的赵子龙,当初在农27连时。你赤手空拳就能打死一只黑瞎子,万一我和施副场长在大荒原上碰见了狼?有你在我们的身边,我们就安全多了”。
杨军笑着答应了项民,
7520农场东西大院三面被开垦出来的大荒原围着,北面是一大片的杨树林。
从杨树林穿过去,就是中国和m国的分界河黑河。
阴历的八月十五,在关里正是庄稼疯长的时候。
在关外,在北大荒,尤其是在北大荒的同江大荒原上,早已进入了晚秋的季节。
成片成片的玉米、高粱、黄豆都被撂倒在地上。
别的地方还是秋风习习,温暖如春。人们都在碧绿的野原上憧憬着美好,憧憬的希望。
而同江大荒原的这个时候,早已是一片残秋的景象。
空旷的原野上,秋色苍茫,秋风凄冷。越冬的大雁一排一排,一列一列经过同江大荒原,向南飞去。
有的时候,空旷的同江大荒原甚至能把冬天的雪花给捣鼓下来。
这就是北大荒,这就是北大荒的同江大荒原的秋天。
项民、施波、杨军三个人沿着他们来时走过的那条路向南走去。
这是一条在大荒原上碾压出来的大道。也是进出7520农场东西大院唯一的路。
路两旁的大田都已被放倒。残留在大田里的衰草,没有收割完的玉米杆,黄豆芥在微冷的秋风里不停地摇曳着。
同江大荒原的秋天,总爱和早冬的寒冷暧昧在一起。
三人顺着这条简易的荒原大道,向南走了很长的时间。
然后向东拐进了大田。
他们的脚下,正好是一片刚刚收割完的大田。
大田收割的不是太净,不时的有带着豆夹的豆芥。在空旷的大田里左右摇晃。
大田里遗弃的黄豆夹很多。浪费现象十分严重。
项民皱着眉头,轻轻的叹了口气。弯下腰来,拾起一根一米多长的黄豆芥。
豆芥上挂满了豆夹,像霸王鞭似的,在太阳的暴晒下十分的干裂。
项民用手轻轻的一捏,黄澄澄的黄豆“砰”的一声就爆裂了出来。圆鼓鼓的黄豆洒落在了地上。
项民扭过头来,见是杨军觉得不妥。又把头扭向右边,对站在右边的施波严肃的说:
“施波,你来7520农场有一段时间吧。你来的时候应该正好赶上收秋,你们都是从事农业生产的农垦干部。看着遍地遗弃的黄豆,不心痛吗”。
说完,项民用手搭在额头上,向远处望去。又说道:
“这块黄豆地应该有十几晌吧,照这样收割下去,我估计这丢弃在地里的黄豆有几千斤”。
说着,项民又捏开了几颗黄豆夹说:
“今年的雨水充沛,光照的时间长,黄豆长得好,黄澄澄的,圆鼓鼓的,就这么丢弃在地里,太可惜了。我是兵团管人事的干部。不应该对生产上事指手划脚。但我也是从基层一步一步走上来的农垦干部。我也担任过农场的连长指导员,农场分场的场长。对开垦出来的荒原,对黄澄澄的粮食有着特殊的感情。看见老天爷赐给我们的粮食。又被我们遗弃在地里,我心里难受,就想多说几句”。
施波开完会后,他的脑袋就没闲着,不停的在转。
项民让他跟着去大田。他也只是盲目的跟在项民的后面。
刚才项民在会上宣布。7520农场一分场的指导员将由宋红梅担任。
这个消息对他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五年了,他从北京躲到东北,从东北躲到北大荒,从北大荒又躲到这偏远的7520农场。
最后还是没有躲开,五年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像一场噩梦,这么多年总是缠绕在他的脑海中,让他挥之不去。
那个时候,他的名字不叫施波,叫徐志波,祖籍浙江海宁,他的曾祖父是光绪年间的进士。在翰林院任五品章京。后又在清光绪年间任过国立馆的编修。随后全家前往北京。施波的父亲是国民党华北剿总35军的一名文职军官。
平津战役,国民党35军西援张家口。被华北野战军围歼于张家口新保安。
他父亲没有随35军西援。留在35军在北京的留守处。后虽傅作义将军起义。
由于他父亲没有对人民犯下罪行。又是一名很有才华的文职军官。
起义后被安排在了北京市密云县文化局工作。
施波出生在北京。在北京市读完小学初中后,考入北京市第三十六中学。
读高三时,施波突然间对诗歌着了迷,也许是受他父亲的影响。施波对新诗的创作特别有天赋。
在高三的后半学期里,他创作了几首比较有影响的校园诗歌,受到许多喜爱诗歌同学的追捧。
其中就有一位叫宋红梅的高中女同学。宋红梅低他两届,浙江绍兴人。一很美丽的南方姑娘。
由于宋红梅喜爱他创作的诗歌。经常找他谈论诗歌。一来二去,两人谈起了恋爱。
后来,施波又迷上了那个年代最前卫的一种诗歌创作体,叫朦胧诗,并且参加了社会上一个叫红太阳纵队的诗社。
经常和诗社的一些年轻人创作欣赏朦胧诗。激扬文字,评论时政,歌颂美好的生活。
文革开始后,红太阳纵队诗社出了事,被打成反革命组织,诗社的几个主要成员都被抓了起来,判了刑。
施波参加诗社不久,也被抓进了监狱。
在监狱里,施波每日以泪洗面,后悔不已。
后来,他听说红太阳纵队诗社,几个重要成员都被判了无期徒刑。他更加惶恐不安。
甚至在监狱里产生了轻生的念头。
监狱里有一个老犯人,见他这样的消沉,怕他出事,便开导他说:
“你的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这也就是赶上了十年运动。别说你这样的文艺小青年,许多德高望重的老艺术家,照样的被打倒被批斗。你要是想走出去,就必须有人替你承担上一部分责任。只要外面有人承担上你创作的一部分诗作,你就会安然无恙,重获自由。
徐志波听了老犯人的话,首先想到的是宋红梅。
他让监狱里的干部给宋红梅捎出话去,让宋红梅承担上一部分他创作的诗歌!
宋红梅是个美丽的南方姑娘,虽然长得娇小瘦弱,但她性如烈火。侠肝义胆,为了搭救她的恋人徐志波,他竟把徐志波创作的朦胧诗作,全部承担了下来。结果是,徐志波被放了出来,而视爱情为生命的宋红梅被关进了监狱。
徐志波被释放出来后。也曾想过搭救宋红梅,可是他的能力有限,再赶上他家也出了事。
他的父亲因为是随傅作义起义的旧军官。被诬陷为国民党保密局潜伏在北京特务,受到红卫兵的批斗关押。
这个时候施波表现出了他的怯懦和自私。害怕红卫兵把他发表的诗作和他父亲的过去联系在一起,被重新送回监狱。
于是他选择了跑路,在北京改名换姓后,报名来到了北大荒,成了一名扎根边疆的知青。
在跑路的五年间,他凭借深厚的文学功底和吃苦耐劳的精神。在冰天雪地的北大荒,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来。一步一步的升任兵团政治部宣传处的副处长。
并且还意想不到的收获了一份爱情。
女朋友也是从北京来的知青,在兵团后勤处工作。
在北大荒跑路的五年里,施波的事业和爱情取得了双丰收。
就在他暗自庆幸这条路走对的时候。
他得到一个不好的消息。
替他承担责任的女友宋红梅,早在五年前就出狱了。并且满世界的寻找他。
后来的消息让他感到更可怕,宋红梅在北京寻找他一年没有结果后。竟然也报名来到了北大荒,做了一名知青。
来北大荒后宋红梅仍是在不停的寻找他。
这让他惶惶不可终日。
他了解宋红梅,宋红梅虽然是个柔情似水的姑娘,但是一旦在感情上伤害了她。性如烈火的宋红梅。会做出不计后果的事来。
施波知道宋红梅来北大荒后,不再像以前那样的张扬了,收敛了很多。刚来北大荒的时候,施波经常在龙江省生产建设兵团办的龙江龙垦报上发表一些诗作。
知道宋红梅来北大花后,施波就不再往农垦日报上投稿了。
即使他把名字改成了施波,他还是不敢用施波这个名字发表诗作。
因为宋红梅太了解他创作诗歌的手法和风格了。
他怕宋红梅会通过他发表在农垦日报上的诗歌找到了他。
为了不让宋红梅找到他。徐志波最后忍痛割爱,把心爱的小胡子也刮掉了,这让他心疼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徐志波小心翼翼的在北大荒五万多平方公里的黑土地上躲闪着宋红梅。
但还是让他给撞上了。
有一次在兵团机关大楼上,他竟然看见了宋红梅。
那一次,宋红梅作为完达山农场铁姑娘队的队长,来兵团机关作先进事迹的报告。
他作为兵团宣传处的工作人员,为这次大会做全程报道。
那次宋红梅在讲台上做报告,而他作为工作人员,在台下观众席上坐着。
宋红梅没有发现他,而他却真真实实的看见了宋红梅。
他发现在兵团机关工作,也不是太安全。
从此徐志波背着良心债,在兵团机关工作,整日提心吊胆,如履薄冰,生怕哪一天不小心被宋红梅撞见。
正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
地处荒原深处的7520农场准备扩建,需要一大批有农场管理经验的干部。
徐志波知道这个7520农场地处同江公社的大荒原深处,十分的偏远荒芜,是北大荒陆地上的孤岛,很少有人光顾,是躲避宋红梅最理想的去处。
他深思熟虑了几天,向兵团党委递交了申请,来到了7520农场。
让他做梦也不会想到。
宋红梅这两年来在新海湖干部管理学校读书。毕业后也分配到了7520农场,和他成了上相级的关系。
似乎老天爷都看他不顺眼。在和他作对。
北大荒有五万多平方公里,十几万农垦战士和知青,偏偏又把他俩放在了同一个农场。
徐志波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冥冥之中,他和宋红梅好像还有故事要发生。
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和宋红梅之间的关系,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五年前的背信弃义。
在往回走的路上,他们经过一片玉米地,玉米棒子都收割了回去,成片成片的玉米秸秆。倒放在大田中。
项民随便用脚贴了一下,摆放在地上的玉米桔杆里面,竟然有只没有掰下来的玉米棒子。
项民把两支玉米桔杆捡了起来,把玉米棒子掰了下来,用手掂了掂,然后对施波说:
“施副场长,多饱满的玉米棒子,就这样随便遗弃在地里。我只是随便拾起来两只玉米秸杆。这片地里还不知遗弃了多少这样的玉米棒子,咱们的知青也太不负责任了。要照这样下去,明年农场还的亏损。虽然7520农场现在是扩大了,但我们相应的成本也在加大。对一个农场来说,增产和节约是分不开的,光有增产没有节约,明年你们农场的日子好过不到哪里去。
施波知道项民是在批评他,三个场部领导,就他来农场的时间最长,也就他负责了一段时间农场的秋收。生产出现这样的浪费现象,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