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黄沙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抚平,喧嚣的尘埃终于缓缓沉降,显露出被遮蔽的天光。就在这风沙消歇、天地初开的混沌间隙,一个庞大得令人窒息的阴影,无声无息地凝立于黄宗羲的正前方。那轮廓如山岳拔地而起,投下的暗影几乎将黄宗羲连同他身后那片枯寂的戈壁都彻底吞没。
黄宗羲心头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急速窜升。眼前这庞然大物,与典籍中记载的、与他无数次生死搏杀中遭遇的鬼族截然不同!那些寻常鬼物,受制于鬼气易散的先天桎梏,形体无不趋于精悍、紧致,如同浓缩的死亡精华。然而眼前这个……它巍然矗立,仿佛由幽冥最深处的怨气与亘古岩石糅合铸就,体表翻涌的幽蓝鬼气浓稠得近乎液体,在风沙余韵中缓缓流淌,非但毫无逸散之象,反而散发出一种沉重如渊、凝固空间的恐怖压迫感。它仅仅是存在于此,便如同一道无法逾越的叹息之墙,彻底封死了黄宗羲通往悟真池的唯一路径。
这绝非等闲鬼物!那凝聚如实质的鬼气,那山峦般的体型,无不昭示着一个令人心胆俱裂的事实——拦路者,乃鬼族中真正的巨擘,实力深不可测!
就在黄宗羲的视线死死锁住那庞然巨影,试图从那幽蓝鬼气翻腾的轮廓中寻觅一丝破绽的刹那,异变陡生!
“吼——!”
一声沉闷得如同地底岩浆爆发的咆哮毫无征兆地撕裂了短暂的死寂。那被称为“泰佑”的巨鬼动了!它庞大如山的身躯爆发出与其体型全然不符的恐怖速度,并非笨拙的移动,而是化作一道裹挟着毁灭风暴的漆黑狂飙。它仅存的巨臂筋肉坟起,拖曳着一个几乎与它半身等高的巨大铁球。那铁球并非凡铁,通体铭刻着扭曲的暗红色符咒,此刻符咒在高速摩擦空气的瞬间被点燃,拖拽出一道炽烈燃烧的、长达数丈的猩红尾焰,如同彗星袭地,发出撕裂耳膜的凄厉尖啸,蛮横地朝着渺小的黄宗羲碾压而来!
轰!铁球尚未及身,仅仅是其掀起的狂暴风压便已先至。黄沙被狠狠犁开,深沟乍现。地面坚硬的砾石如同脆弱的豆子被无形巨锤砸中,瞬间化为齑粉,又被狂风卷起,形成一条咆哮的沙龙,紧随那燃烧的铁球之后,排山倒海般扑来。空气被极致压缩,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黄宗羲只觉得一股混合着硫磺、血腥与无尽怨毒的腥风扑面灌来,肺腑如同被巨石死死压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般的剧痛,视野被狂沙与扭曲的热浪所遮蔽,只剩下那枚在瞳孔中急速放大的、燃烧着毁灭符文的巨大铁球!
避无可避!时间,对于后方苦苦支撑的同门而言,每一刹那都流淌着鲜血。黄宗羲眼中厉色一闪,牙关紧咬,所有的犹豫被瞬间抛却。他反手一抄,腰间那根惨白如骨、由不知名凶兽脊骨打磨而成的长鞭已被他牢牢握在手中。鞭身在他灌注的巫元催动下,竟发出微弱的嗡鸣,仿佛活物的低吼。没有丝毫退意,黄宗羲足下发力,地面“咔嚓”一声裂开蛛网般的细纹,他整个人不退反进,竟化作一道决绝的灰影,迎着那焚天煮海的铁球风暴悍然对冲!
十丈!五丈!距离在双方狂暴的速度下飞速拉近。就在那铁球掀起的气浪几乎要将黄宗羲掀飞的刹那,他全身的筋骨爆发出炒豆般的密集炸响,所有的力量瞬间凝聚于持鞭的右臂。手腕猛地一抖、一甩!
“嗤啦——!”
骨鞭撕裂空气,发出一连串令人头皮发麻的锐利爆鸣,其速度之快,在空中只留下一道模糊的白色残影,如一道来自九幽的惨白闪电,挟着刺骨的杀意,刁钻狠辣地抽向泰佑那被浓稠鬼气包裹的粗壮脖颈!鞭梢划过的轨迹,空气都仿佛被冻结出一道白痕。
然而,就在鞭梢触及那片翻腾幽蓝鬼气的瞬间——
噗!一声沉闷如击败革的轻响。
预想中骨鞭撕裂鬼躯的景象并未出现。那看似缥缈的幽蓝鬼气,在接触的刹那竟展现出堪比千锤百炼精钢的恐怖韧性!鞭梢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充满粘稠吸力的沼泽之墙,不仅未能寸进,反而在鬼气疯狂地绞缠、侵蚀下,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构成鞭梢的细小骨节,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雪,肉眼可见地迅速崩解、粉碎,化为一片灰白的骨粉,被狂风吹散!
黄宗羲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一股沛然莫御的反震巨力沿着鞭身汹涌传来,震得他虎口剧痛,手臂发麻!
“桀桀桀……人族小子,也敢在本王面前放肆!” 泰佑的狞笑如同无数砂石在铜锣上摩擦,刺耳得令人灵魂都在颤栗。那笑声蕴含着强大的精神冲击,震得黄宗羲双耳嗡鸣,耳鼓膜仿佛被针扎破,两缕温热的鲜血顺着耳廓蜿蜒流下。腥臭扑鼻的腐风,混杂着浓烈的硫磺味,几乎令人窒息。
更恐怖的一幕随之发生!泰佑那粗壮如石柱的脖颈皮肤下,猛地鼓起三个巨大的肉瘤,紧接着,“嘶啦”几声令人毛骨悚然的裂帛之音响起,三张布满螺旋利齿的血盆大口霍然张开!大口中没有舌头,只有翻腾如墨汁的浓稠瘴气,带着强烈的腐蚀腥气,如同三道黑色的死亡洪流,呈扇形朝着近在咫尺的黄宗羲狂喷而出!瘴气所过之处,地面坚硬的岩石发出“滋滋”的恐怖声响,瞬间软化、凹陷,冒出滚滚黄烟,眨眼间便化作了一滩滩散发着恶臭的黑色脓水!
毒瘴未至,那蕴含的绝灭生机、销魂蚀骨的气息已让黄宗羲的护体巫元剧烈波动,皮肤传来针扎般的刺痛!
千钧一发,生死悬于一线!
电光石火间,黄宗羲的思维却如同寒冰般冷静。他非但没有因骨鞭被毁而惊慌失措,反而敏锐地捕捉到泰佑那三张巨口喷吐瘴气时,其庞大的身躯因发力而出现的极其短暂的凝滞,以及那紧握骨鞭残骸的巨爪上传来的、如同山崩般无可抗拒的拉扯之力!
就是此刻!
“喝!”黄宗羲一声低吼,不再与那拉扯之力硬抗,反而借着泰佑猛拽的势头,将全身的力量灌注于双腿,足尖狠狠蹬地!整个人如同被强弓射出的箭矢,非但没有被拉向泰佑,反而以比之前冲锋更快数倍的速度,顺着骨鞭的方向,朝着泰佑那瘴气翻涌的庞大身躯,决绝无比地猛撞过去!
他矮身、拧腰、侧滑,动作一气呵成,快得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三道致命的黑色瘴气洪流几乎是贴着他的后背和肩头呼啸而过!浓烈刺鼻的死亡气息灼烧着他的衣物,发出焦糊味,皮肤传来火辣辣的剧痛。但他终究在间不容发之际,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绝杀一击!
泰佑三只巨口中的瘴气尚未喷吐殆尽,猩红的复眼中刚刚掠过一丝因猎物“自投罗网”而产生的错愕与残暴的喜意。黄宗羲的身影,已然鬼魅般欺近它那覆盖着厚重角质层的腰腹区域!
时机稍纵即逝,黄宗羲眼中精光暴射,所有的决绝与孤注一掷都凝聚于这一掌!他的右手五指箕张,掌心之中,一个微不可察、却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幽暗漩涡瞬间生成。没有半分迟疑,这只蕴含着诡异吞噬之力的手掌,如同烙印般,狠狠印在了泰佑腰腹间翻腾的幽蓝鬼气之上!
“呃啊——!”
泰佑庞大如山的身躯猛地一僵,口中喷吐的瘴气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混合着惊骇、剧痛与难以置信的凄厉惨嚎!就在黄宗羲手掌贴实的瞬间,一股无法抗拒、源自灵魂本源的恐怖吸力骤然爆发!
泰佑只觉得体内那磅礴浩瀚、如同怒海狂涛般的鬼气本源,瞬间失去了所有控制!那原本凝练如钢、流转自如的鬼气,此刻像是被打开了地狱的闸门,化作决堤的灭世洪流,疯狂地、不受控制地朝着那只紧贴在自己腰腹的人族手掌汹涌奔腾而去!速度之快,数量之巨,远超它的想象!它拼命调动残存的意志,试图切断联系,试图震开那如附骨之疽的手掌,然而那吸力霸道绝伦,仿佛连它的灵魂都要一同扯出、碾碎、吞噬!所有的挣扎在那吞噬的漩涡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和力量的飞速流逝,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虚弱感。泰佑那猩红的复眼中,狂暴的杀意被一种更深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所取代。它庞大的身躯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体表翻涌的幽蓝鬼气肉眼可见地变得稀薄、黯淡,如同风中残烛。
“不……不可能!吾乃泰山幽都……真元境百强……鬼帅亲点……” 泰佑的意识在飞速流逝的力量与极致的恐惧中变得模糊,无数的画面碎片在它急速崩溃的思维中疯狂闪现:泰山幽都深处,万年不化的玄冰洞窟中,它忍受着蚀骨寒毒,日夜淬炼鬼丹;万鬼血池旁,它在无数竞争者贪婪的目光中,搏杀吞噬,最终脱颖而出,获得鬼帅赐下“泰佑”之名,跻身百强之列;出征前,鬼帅威严的声音犹在耳边回荡……那是它漫长鬼生中最耀眼、最值得铭记的荣光时刻!
然而此刻,这份曾让它睥睨同侪的荣光,却化作了最尖锐的讽刺。为何?为何同为人族真元境,眼前这个看似寻常的人族修士,竟能拥有如此诡异霸道的吞噬之力?它苦修数百载,凝聚的鬼丹本源,竟连对方一招都挡不住?难道鬼帅的期许,幽都的荣光,百强的骄傲……都将在今日,在这片荒凉的戈壁滩上,被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人族小子,以一种近乎羞辱的方式彻底终结?
至死,这个疑问都如同最毒的诅咒,深深烙印在它即将消散的意识核心,无法理解,无法接受!它那由精纯鬼气构成的强韧鬼躯,在失去本源支撑后,如同烈日曝晒下的沙堡,开始急速崩溃、干瘪、萎缩。覆盖全身的坚硬角质层寸寸龟裂、剥落,露出下方迅速变得灰败、腐朽的内里。巨大的骨架发出“咔咔”的哀鸣,再也无法支撑庞大的形体。曾经如渊如狱的威压,如同退潮般消散无踪。
黄宗羲的手掌依旧紧紧贴在泰佑那迅速变得冰冷、枯槁的腰腹“皮肤”上。掌心传来的吸力如同无底深渊,泰佑那远超寻常鬼族的磅礴鬼气,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涌入他的经脉。
这股力量太强,太猛!
黄宗羲只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如同被强行塞入了烧红的烙铁,每一寸经脉都传来被撑裂、灼烧般的剧痛。狂暴的异种能量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几乎要将他的身体从内部撕裂、撑爆!丹田气海处,那颗由精纯巫元凝聚的元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膨胀,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表面甚至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痕!
冷汗瞬间浸透了黄宗羲的后背。突破的契机,就在眼前!只需引导这股沛然的能量,冲击壁垒,拓宽经脉,他或许能一举踏入更高的境界!然而,这个念头仅仅在脑海中一闪,便被更深的警觉死死压下。
不行!绝不能在此刻突破!
突破境界,需要耗费海量的巫元去引导、去冲刷、去稳固。而此刻,体内涌入的鬼气虽磅礴,却混乱、暴戾,充满了阴寒的死寂之意,急需他调动本命巫元去镇压、炼化、转化。若是在这强敌环伺、危机四伏的悟真池畔强行突破,一旦体内本就因炼化鬼气而剧烈消耗的巫元彻底枯竭……那他将瞬间失去所有反抗之力,成为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这险,冒不得!
黄宗羲咬紧牙关,口腔里弥漫开浓郁的血腥味。他调动起全部的心神意志,如同驾驭着即将脱缰的洪荒巨兽,死死地压制住体内那咆哮着、渴望破壳而出的庞大能量洪流。强行将那突破的冲动按回丹田深处,将几乎要撕裂经脉的鬼气死死禁锢在元丹周围,用自身精纯的巫元一层层包裹、封锁、炼化。这个过程痛苦万分,如同在体内进行着一场惨烈无比的内战,每一次压制都让他气血翻腾,嘴角溢出更多的鲜血。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如纸,额头青筋暴起,身体因巨大的痛苦和力量的冲突而微微颤抖,但他眼神中的坚毅与冷静,却如磐石般未曾动摇分毫。
短短数息,局势天翻地覆。
后方,那数十名形态各异、正围绕着悟真池边缘急速移动、嘶吼着凝结某种玄奥阵法的鬼卒,动作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彻底僵在了原地。它们狰狞扭曲的脸上,猩红或幽绿的眼眸中,残留的嗜血光芒瞬间被无边的惊骇与难以置信所取代。
泰佑大人……死了?那个在它们心中如同魔神般强大、被鬼帅亲口赞誉、赐予“泰佑”之名、位列真元百强的天才鬼将……竟然……竟然一个照面,就被那个人族小子……吸成了枯骨?
这怎么可能?!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鬼卒。它们仓促凝结、尚未成型的阵法光芒剧烈地闪烁了几下,如同风中残烛,噗地一声彻底熄灭、溃散。阵纹崩解时散逸出的紊乱鬼气,如同受惊的蛇群,在空气中胡乱窜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