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小瑾潼的哭喊声撕碎了温府最后的宁静。小姑娘杏红的袄子擦过门槛,像一团燃烧的火苗扑向床榻。刘棠铁臂一揽,将孩子稳稳接住。铠甲冰冷的触感让小瑾潼打了个哆嗦,却听见头顶传来比春风还软三分的嗓音:\"让温大人...好好休息。\"
郭孝儒单膝跪地,玄甲与青砖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额头抵在冰凉的地砖上,他闻到淡淡的沉香味,混着药渣的苦涩。刘棠的呼吸声从身后传来,平稳得如同黑水河畔列阵时的战鼓,一声声敲在他心上。
元常陈俯身为温北君合上眼睑,明黄袖口扫过逝者苍白的脸颊。转身时,一封奏折从龙纹广袖中滑落。郭孝儒拾起那卷明黄绢帛,熟悉的瘦金体墨迹刺入眼帘:
\"臣北君启:今黑水军统帅刘棠,性烈如火而心如止水;副将郭孝儒,外柔内刚有古名将之风。此二人...\"
奏折末尾,一滴墨晕染开来,像极了那年黑水河突围时,刘棠为他挡箭溅在雪地上的血花。
元常陈攥着的手更紧了些,他知道他们之所以能取代元孝文,无非就是贤臣良将在,又得人心。
可如今,自己的父亲,曾经的天下四大名将元鸯早已病入膏肓,卧床不能起。而被划入新的天下四大名将的温北君也已经不复当年,那么他们真的能和凌丕抗衡吗?
他看着这份奏折,上面近乎血红的黑墨好像是自己妻子的叔父给自己这个晚辈最后的嘱托。无数个和大魏一同冉冉升起的新星好像这个新生的政权一般,尽管还年少,却依旧是天下最为亮眼的将星。
元常陈并不害怕,他看的很清楚,他的身后是温鸢,卫子歇,徐荣,左梁,肖姚,刘棠,郭孝儒…
春分日的校场,旌旗猎猎。刘棠银甲外罩素纱,腰间却仍佩着温北君所赐的\"忠勇\"短刀。北境军报在她指间簌簌作响,阳光透过薄绢,将\"北狄犯边\"四个朱批映得如血般刺目。
\"果然来了。\"她冷笑一声,眼尾飞红未褪,却已换上统帅的锐利。军报递给郭孝儒时,指尖在他掌心轻轻一划——这是他们七年来的暗号,意为\"同生共死\"。
郭孝儒抚平军报折痕,动作轻柔得像在整理温北君的遗物。阳光照在他新换的明光铠上,胸甲处特意加厚的护心镜反射出刺目的光斑——那是临行前小瑾潼踮着脚为他擦亮的。
\"何时出发?\"他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珏。青玉上\"一见棠卿误终身\"的刻痕已被抚得圆润,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明日。\"刘棠转身走向点将台,银甲在春光中流转如星河。走出七步又突然回首,红缨枪穗扫过新发的柳枝:\"怕吗?\"
郭孝儒望着她眉间那道淡疤——那是去岁冬猎时为救他留下的——突然笑了:\"有你在,怕什么?\"声音轻得只有她能听见,却重得仿佛七年前雪夜里的誓言。
校场上的战歌如雷震天。三千黑水军铁甲映日,每人胸前都别着一株青麦——那是今晨小瑾潼带着学堂孩童们,从御田里新采的嫩穗。
\"铁甲依然在——\"
\"热血未曾凉——\"
歌声中,刘棠翻身上马。那匹名为\"踏雪\"的乌骓马人立而起,前蹄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线,恰似她手中红缨枪的轨迹。郭孝儒的白马\"追风\"紧随其后,两骑并辔时,他们腰间玉珏相撞,发出清越的鸣响。
尘土飞扬中,两人的身影渐渐重合。银甲与玄铠在春日下交织成流光的河,恍惚间又见七年前那个雪夜——瘦小的少女背着奄奄一息的少年,在死人堆里蹚出血路。只是如今,她的红缨枪畔有他的铁枪相随,他的战略图上有她的朱笔圈点。
城楼上,小瑾潼踮脚远眺。春风掀起她新裁的藕荷色襦裙,露出脚踝上系着的麦穗手环——那是昨夜刘棠握着她的手,照着温北君留下的半成品编完的。阿穗站在阴影里,手中捧着《齐民要术》,书页正停在\"农器\"一章。
\"该回去了。\"阿穗轻声道,\"今日夫子要讲《诗经·豳风》。\"
小瑾潼摇摇头,将一把青麦穗插进城墙缝隙。嫩绿的麦叶沾着晨露,在风中轻轻摇曳。远处官道上,黑水军的旌旗已化作天边的一线流云。小姑娘突然想起昨日在温北君书房找到的纸条,上面是父亲最后的手迹:
\"麦种入土时最难看,抽穗时就漂亮了。\"
春风过处,满城柳絮如雪。一片飞絮落在《齐民要术》的书页上,恰好盖住了\"耒耜\"二字。阿穗抬头望天,恍惚看见七年前的雪夜里,那个银甲染血的少女将军背着奄奄一息的少年,一步步走进温府的灯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