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见圆音眼中满是好奇,秦连川便笑着讲述起他印象中的谢守卿和陈香秀是个什么模样。
“你爷爷,别看长得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其实调皮捣蛋得很。
“当年刚进私塾上学的时候,有个夫子讲课动不动就对大清朝歌功颂德,斥责新军起义和同盟会是大逆不道。
“你爷爷最不耐烦听那个夫子讲这些,就让我们几个偷偷抓知了猴往私塾外头的树上放,吵得那夫子再也讲不下去课。
“后来进了新式学堂,学了各种科学理论,他就带着我们一块儿做实验,把家里的电灯泡拆下来,又拿了老太太的金耳环和银镯子砸扁,就教我们电路是怎么形成的。
“两件首饰被毁,气得一贯端庄的小脚老太太拿着笤帚满院子追着他打。
“他倒好,出溜几下就顺着树爬到屋顶上去了,还特别得意地站在屋檐上冲着老太太做鬼脸,把那老太太吓得腿都软了。”
回忆起这些往事,秦连川本来严肃的脸上不自觉浮现出了几分笑意,眼眶慢慢湿润,仿佛那个鲜活的少年郎就在眼前一般。
“你奶奶,比你爷爷小几岁,别看瘦瘦小小一个,但脾气相当泼辣的。
“因为从小老太太和夫人就疼她,所以陈香秀虽然是个童养媳,胆子却大得出奇,跟守卿吵架干仗那是常有的事儿。
“她刚被接来谢家那会儿,守卿才十二三岁。
“那会儿守卿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取笑他养了个童养媳,一提这个就恼。
“为了将陈香秀赶走,他就用恶作剧去捉弄陈香秀。
“给陈香秀的首饰盒里塞虫子,房间里放老鼠,被窝里丢菜花蛇。
“结果没想到,陈香秀面无表情地就把那虫子给碾死了,老鼠当面就拎到了守卿跟前。
“那条菜花蛇更惨,直接被做成了羹汤,还骗守卿喝了!
“打那以后,守卿看到这小姑娘就躲,犯了错被陈香秀训话也老实得很,一句不敢还嘴。”
圆音差点没笑出声来。
怪不得这俩结婚,一个穿西装一个穿绣服,这是谁也瞧不上谁啊!
秦连川笑道:
“香秀对西方那一套假仁假义的做派十分看不惯。
“当年外头离婚潮正热,你爷爷有个朋友也赶了一回时髦,嘴上喊着女性要思想解放,要摆脱封建约束,转头就和自己的糟糠妻离婚另娶新欢。
“你奶奶替那位下堂原配打抱不平,耳提面命要求你爷爷和那个朋友绝交。
“结果没过多久,这人却又没脸没皮不请自来,带着新老婆来参加你爷爷奶奶的婚礼。
“你奶奶是个暴脾气,直接当着一众宾客的面就骂那男人道德败坏假道学,什么开放前卫自由恋爱,不过就是花心男为推卸责任找的借口和幌子!
“那男人被骂得狗血淋头相当没脸,带着媳妇儿灰头土脸地跑了。”
圆音默默在心里头竖起了大拇指。
虽然未曾谋面,但光是从秦首长的这只言片语的描述里,她已经爱上了她家这位可爱的老太太。
性格直率彪悍,独立坚韧且敢爱敢恨,在那个年代,这样的女性绝对属于吾辈楷模了。
“你爷爷奶奶算是欢喜冤家了,两人一见面就要吵嘴,三天两头就闹得家里鸡飞狗跳,但感情其实很要好。
“在国外留学那几年,你爷爷每个月都要香秀写信,看到什么好玩的东西也总会给香秀寄回来一份。
“所以后来谢家对外称守卿跟白家小姐私奔出国了,这让我实在是难以置信。
“守卿和香秀的感情有多深厚,我都看在眼里,而且守卿跟白小姐乘船南下,还是我亲自护送他们去的码头。
“他和白小姐相处的状态,完全不像是有私情的样子,怎么可能会是私奔?
“可是谢叔拿出来了守卿写的绝笔信,上面确实是守卿的笔迹。
“信里面守卿扬言不满家里包办婚姻,他要和香秀离婚,带着白小姐去国外永久定居,再也不回来了。
“我起初也是怀疑的,但谢叔为此怒急攻心缠绵病榻,没多久就病逝了。
“家中遭遇这样大的变故,守卿却再没有露过面,甚至连一点消息都没有再传回来。
“这让我不得不信,他是真的私奔出国了。”
说到这儿,秦连川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眼神和语气都是无尽的遗憾和怅惘。
虽然谢守承夫妻俩已经死了,但结合当初偷听到的谢守承夫妻俩的谈话,以及在谢婉婷那儿逼问到的情况,圆音也差不多能把当年的事儿还原出来个大概。
“那封信应该确实是我爷爷写的。
“但他和白奶奶下南洋这事儿,我曾祖父曾祖母和我奶奶他们应该都知情。
“我爷爷肯定是知道闹革命有危险,担心会牵连到家里人身上,这才趁着下南洋的契机,故意演了这么一出私奔出国的戏码。”
这话让秦连川愣住了。
圆音问道:
“我记得您之前说过,下南洋前一天,我祖父曾跟我曾祖父大吵了一架?”
秦连川点了点头:“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因为吵得厉害,当时谢家好多下人帮佣都听见了,具体是为什么吵就不得而知了。”
圆音继续解释道:
“按照我祖父那个日志上记载的内容来推断,我估计应该是我祖父希望家里把产业全部拿出来支援革命,但我曾祖父不同意,所以父子俩才会吵得不可开交。
“这应该也不是头一次为这事儿争执了,但我曾祖父想在下南洋之前再努力劝说一回。
“也许是因为我祖父要下南洋,又或者是出于其他方面的考虑,总之这次争执过后,我曾祖父到底还是松口妥协了。
“他把谢家在各地的厂房和铺子的一大半房契地契偷偷交到了我祖父手里。
“这才有后面谢家二少爷偷走家中房契地契,把谢家大半产业抵押出去的传闻。”
秦连川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你是意思是,这房契地契本来就是你曾祖父给你爷爷的,他也早知道家里的这些产业会被守卿抵押出去,所谓的受到刺激怒急攻心,不过是演给外人看的?”
圆音点了点头:
“原本他们的计划应该是这样。
“但我曾祖父没想到,长子会对他把大半产业交给自己亲儿子一事心生怨恨和不满。
“谢守承一定是利用了他们的这个计划,不仅暗中和敌特势力勾结,害死了我祖父,还趁机在我曾祖父的饮食里动手脚,让我曾祖父从装病变成了真病。
“后面我祖父被捕杀害的消息真传回来了,谢守承便故意用这个事儿来刺激我曾祖父。
“我曾祖父当时的身体应该已经是强弩之末,承受不住这个沉重打击,这才撒手人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