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旋塔九十八层
面如菜色的张晨钰抱着楼梯的扶手,支起颤颤巍巍的下半身,像极了使用助行器的老奶奶,与一旁淡然的余晖一世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耳膜里灌满自己雷鸣般的心跳,掌纹与扶手防滑条之间的汗水积成微型湖泊,倒映出天花板上扭曲变形的白炽灯。
张晨钰的瞳孔已经无法对焦,夹杂泪花的瞳孔旋转着螺旋纹。
“咯吱咯吱!”
张晨钰每一次抬腿,膝关节都会发出生锈齿轮般的摩擦声,连呼吸都像极两片烧红的刀片在气管里对撞,吸进去的是滚烫的钢水,吐出来的是带着血腥味的火星。
“九十八……”
张晨钰盯着楼层中间的标识,那个数字在汗湿的睫毛下裂成了三道重影。
这tm哪里是楼梯?分明是地狱!她感觉每一级台阶都在伸出无形的舌头吸走她的阳寿!品尝她的理智!
仿佛有个邪恶的上帝把整座塔楼锻造成了一根铁签,插进了她的大脑里来回搅动。
余晖的尾巴尖戳了戳张晨钰的后腰,啪叽一声,张晨钰直接面朝大地,奉献了教科书式的演技,好在走廊有铺着一层柔软的地毯......
这吓了余晖一世一跳:
“呵呵,至于吗?这才一个多小时,要不要我以后给你推轮椅啊?”
余晖的眼中浮起介于怜悯与幸灾乐祸之间的微妙神色。
“呜…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三样东西!理科,虫子,楼梯!”
身为一个宅女,张晨钰的短距离爆发力还行,但爬楼梯是真的受不鸟,尤其是爬了九十多层楼梯。
啊啊啊!爬楼梯!九十多层,极限了,真的极限了!
张晨钰把发红的脸颊从地毯上拔下来。
她现在听见“楼梯”两个字都会触发创伤后应激障碍……
余晖一世嘴角抽了抽,不想把视线放在大废物的身上浪费时间,它转身开始打量楼层中的环境布局,思考这一层哪里有异常之处。
余晖一世若有所思:
“奇怪,塔顶真的位于一百层吗?怎么到目前为止,没有一层是正确楼层,好像都有异常之处呢?”
张晨钰靠在楼梯间冰凉的墙面缓解疲惫,有些懒得动脑子:
“可能是…塔顶不止一百层,或者,它就位于我们没踏足的第一层到第四层,我们运气不好刚巧错过了?再或者…正确楼层的出现是看概率的吧。”
“不!我们陷入了一个很大的误区,以为单纯往上爬是正确的。”
余晖一世坚定自己的看法,张晨钰轻叹一声:
“的确,这座塔本来就是不正常的非欧几里得空间结构,不能肯定塔顶必定位于上方,唉,早知道就连下九十层了。”
余晖一世挑了挑眉:
“怎么你这么淡定,我还以为你会暴跳如雷,大骂一通?”
“余晖,我又不是小孩子,我能控制住悲伤!唉…醒悟的有点晚,我现在累的没心情发火,总之,先去一百层看看吧!”
口干舌燥的张晨钰在休息片刻后,总算是有了力气站起来,她颤抖地拿出手机,开始拍照记录,将照片与“正确楼层”一一对应,发现自动贩卖机里多了一瓶饮料,确定这一层应该是往下跑才算正确。
就在张晨钰放下手机,准备转身告诉余晖一世自己的发现时,她的视线与一团爬上楼梯的氤氲光晕对焦。
那是一只形似山鸡却异化扭曲的怪物,嶙峋骨架支棱起焦油般粘稠的羽层,猩红基底上爬满霉绿的斑纹,两种色彩在魂体表面不断坍缩、增生。
它振翅飞行时抖落的不是飞羽,而是簌簌坠落的飞灰,全身上下不规则的翎羽如同被焚烧过的丝绸布片,每片羽毛边缘都溃散成絮状黑烟。
最骇人的是那双占据头颅三分之二的猩红眼轮,浑浊虹膜里翻涌着沸腾的红光,透出吞噬生灵的原始饥渴。
这是魂体场【翩劫】,一种集合稚鸡走禽等鸟类认知概念的魂体场。
在对视的一刹那,【翩劫】发出来幼禽被拔除尾翎时的凄厉啼鸣,张开大嘴朝着张晨钰的位置冲刺。
“余……”
来不及呼唤同伴,【翩劫】已抵达人类的面前,张开鸟喙对准眼睛。
她距离楼梯间太近了。
张晨钰突然感觉脑海传来细密的刺痛,并不是强烈却让人严重不适,就像是有人用指甲刮擦着大脑皮层。
原本清晰的思维开始出现噪点,耳畔中回荡着上千只禽鸟的无声尖啸,白色的大理石墙面在她的眼中溃散成了马赛克色块。
一直被龙魂保护的张晨钰第一次陷入被占据认知的状态,她能感受到有什么被抽离,她的自我意识愈发恍惚,某些象征\"自我\"的认知被他者逐个替换时,连产生恐惧都成了奢侈的本能反应。
“吼……”
【翩劫】僵硬残忍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惊喜的情绪,面前的人类与它过去遇到的非常不同,在那五感之外,精神的思维壁垒之后,有散发浓厚香味的东西在跃动。
五感的认知被占据后,便是深入心灵的认知。
咔嚓!
思维壁垒上出现了一道裂纹,某种被她认知所压制的东西碎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刹那之间,余晖一世反应很快,危急关头,龙爪及时抓住张晨钰的后衣领,将她拖到身后。
【吞噬暗潮】!
蝠翼朝前方一挥,黑紫色的能量潮汐压迫而下,犹如能吞没一切光芒的黑洞。
转瞬间,【翩劫】被黑洞吸收湮灭,让空间恢复平静。
“喂!没事吧!”
余晖一世连忙查看张晨钰的处境,却见那个垂着脑袋的女孩缓缓起身,紫色粘稠的污染液体从她的眼眶中渗出,挥发在空气的它们让周围环境发生了错乱扭曲。
“好恨……好讨厌……”
“所有人,偏偏只有我会遭遇这种事。”
“凭什么,我总是被命运针对……凭什么,我总是被留下的那个……”
……
认知群体逸散的认知积攒之后,几天之内就能在拟茧房中汇聚并质变形成魂体场,认知污染浓度越高的拟茧房,形成的速度越快、质量越高。
可如果环境是龙魂领主领地拟茧房,且还是一名占卜师积攒了长达二十多年的负面情绪呢?
张晨钰平日里用理智与执念压抑在心底的嗔恨于思维壁垒的裂缝中泄露而出,在此刻开始汇聚与质变。
那些如同紫色泪水的污染液体,在潜意识的引导下开始形成一只扭曲的庞然大物,名为【锢嗔】的魂体场应运而生。
那是一只渴望游出迷宫的浮肿鲲鱼,前肢的羽翼与宽大的尾巴,被拧成麻花状的渔网深深勒紧在绞烂的皮肉之中,它的通体呈现病态的青色,那本该光滑的体表却布满了被狩猎留下的白色斩痕与藤壶寄生留下的坑洞。
浮肿鲲鱼周身环绕漂浮着被石油污染的海带、贝类与碎石等意象,远远看去,犹如一具腐烂到巨人观阶段的鲸类尸体,可怜的它困在不见天日的深海已久,因悲伤化为了嗔恨世间的幽灵……
“没有人…没有路…不开心,什么都不开心!我受够了!谁都一样!不开心!”
五感恍惚的张晨钰本能地开口梦呓,身旁的浮肿鲲鱼将没有瞳孔的浑浊病眼对准了余晖一世。
“啧,从没见过有占卜师能用负面情绪手搓魂体场啊!”
余晖一世下意识后退,它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长恨歌】
浮肿鲲鱼发出一阵凄惨哀婉的感伤长鸣,将深藏心底的怨恨之歌呼之欲出,消沉的音节如魔音灌脑,不详的暗影音符窒息着余晖一世的呼吸。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陈子昂因怀才不遇的旷世孤独,于楼台之上有感而发写下了《登幽州台歌》。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白居易因在宦海浮沉的多年经历,共情遭遇写下了《琵琶行》的悲叹。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李白因对生命流逝的惊意,写下了人生写照的《将进酒》。
……
【长恨歌】带有明显的模因污染,一幕幕错杂纷飞的伤感悲秋之景映入眼帘,它们让余晖一世的心情跌落谷底。
下课下课!不要再上语文课了!我对阅读理解不感兴趣!这姑娘到底看了多少悲伤文学啊!
承受着消极与窒息的双重负面状态,余晖一世趁着【锢嗔】喘息的片刻,果断冲向自我意识恍惚的张晨钰,将对方扛到背上转身就跑。
浮肿鲲鱼愣了一下,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咆哮,它张开血盆大口对着余晖一世就是暴风吸入,地毯、盆栽与自动贩卖机等没有固定在地面的家具,在没入它口中的瞬间便化为了淡绿色的齑粉。
这是一只被禁锢已久的怪物!因悲伤与憎恨而渴望吞噬目之所及的一切事物!尤其是缔造与诞生它的源头——余晖一世背上的张晨钰!
余晖一世感受到背后【嗔锢】充满恶意的视线后全身炸毛。
搞什么鬼!我是自己人啊!
顾不上需不需要重新爬一遍楼梯,余晖一世果断就往下跑,祈祷着领地拟茧房的墙体结构足够强,体型过大的怪物可以被困在原地。
但谁料这只魂体场有些不一样,由十几年负面情感积累的它智能程度明显更高,察觉到领地拟茧房的地形限制后,它竟然刻意将自己的体型缩小了一节,让自己和余晖一世一样能自由穿行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