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县令几乎是抢一般的接过合同,展开细看。上面罗列着长刀、短刀、枪头、弩箭、全身甲、半身甲的数量,标注着清晰得近乎冷酷的单价。数字庞大,换算成金银,足以让库房里那座金山矮下去一大截。但他眼睛都没眨一下!
值!太值了!这些东西,是根基!是命脉!
“签!”周县令斩钉截铁,从怀中掏出随身携带的印泥和一支小楷笔,毫不犹豫地在羊皮卷末尾签下自己的名字,摁下鲜红的指印!那动作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仿佛签下的不是契约,而是整个岭南的命运!
季如歌接过签好的合同,仔细看了看,嘴角终于勾起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合作愉快,周大人。”她将合同一式两份,另一份递给周县令的手中,“剩下的货,你找个人安排一下,明天就能收到。”
周县令愣了一下,有些惊讶的看着季如歌:“这,这么快?”
季如歌听后笑了笑,挑眉:“快?这已经算是慢的了。”
周县令听了这话,陷入一阵的沉默。
随后想起这女人海边那些东西,以及她所停靠的那些车辆,都不像是寻常物。
尽管很好奇,但处于合作信任的关系,还是没有多问。反正,不是敌人就行了。
季如歌目光扫过那些沉默搬运武器的汉子,最后落在周县令那张因激动和希望而微微发红的脸上,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商人最重契约。货,我保证按时按质送到。至于这刀枪铠甲如何用…那就是周大人的事了。”
周县令紧紧握着那柄幽蓝的长刀,冰冷的触感让他滚烫的头脑稍稍冷静。
他看着季如歌平静得近乎漠然的眼睛,那里面仿佛沉浮着无数他看不透的暗流。商人?
这天下,哪个商人能有这般通天的本事,弄来足以武装一城、撼动一方的军国重器?她背后的水,深不可测。
但此刻,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刀在他手里!甲在他手里!粮食在路上了!
有了这些,他就能让护城队的汉子们挺直腰杆!就能让那些惊魂未定的百姓看到实实在在的力量!就能让刚刚萌芽的、属于岭南人自己的秩序,真正扎下根来!
“季村长放心!”周县令的声音恢复了沉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坚定,“刀锋所指,必是豺狼!这契约,周某用命来守!”
季如歌微微颔首,不再多言,随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周县令他们可以把东西带走了。
周县令几人回过神来,冲着季如歌点头,随后招手喊来自己带来的人开始抬东西。
那些跟过来的人,看到如此精良的武器和防具,一个个脸上洋溢着开心。
有了这些,何愁对抗不了那些海贼呢?海贼之所以猖狂,还不是因为之前知府与海贼勾结,且到手的刀剑都是劣质的。
砍几下就会断裂的,几乎是把人直接送到对方手中添业绩,他们如何敢跟那些人硬拼?
想到这里,在场的人,脸上都不是很好。
季如歌却好似没有看到般,只是看了一会就先提前告辞离开了。反正货已送到,剩下的就看他们了。
又不是三岁小儿,需要她事事亲为。
周县令攥着那柄幽蓝长刀,冰冷的触感渗进掌心,眼睛看向季如歌离去的方向,微眯了眯眼睛。
府衙废墟清理出的临时议事厅里,灯火昏黄。第一批精良的武器已分发下去,护城队的汉子们摸着新刀新甲,眼神里除了兴奋,更多了种沉甸甸的底气。
库房的金山银海在支撑着重建的骨架,季如歌承诺的粮食也已悄然运抵码头。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疾驰,可周县令心头那根刺,却越扎越深。
他屏退左右,只留下刚从码头清点粮食回来的心腹师爷。师爷脸上还带着未散的惊叹:“大人,那批稻米…粒粒饱满,干燥得没一丝霉气,像是刚从北边晒场上收下来的!还有那盐,雪白晶亮,半点苦味杂质都没有!这季村长…手眼通天啊!”
手眼通天…周县令默念着这四个字,目光落在桌上那卷与季如歌签下的合同上。
商人?哪个商人能弄来足以武装一城、削铁如泥的军国重器?哪个商人能在这兵荒马乱、道路断绝之际,将北地才有的新粮、精盐,如变戏法般送到这岭南瘴疠之地?这已经不是“路数野一点”能解释的了!
他霍然起身:“备马!去码头仓库!”
仓库里弥漫着新稻谷的清香和盐粒的咸冽气息。巨大的麻袋堆成小山,白花花的盐堆在角落闪着光。
季如歌正背对着门口,指挥着几个沉默的汉子将最后一批盐袋码放整齐。昏黄的灯火勾勒出她瘦削却挺直的背影。
“季村长!”周县令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显得格外突兀。
季如歌缓缓转身,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情,仿佛料到他会来。“周大人?粮盐可还满意?”
周县令没有回答,他大步走到季如歌面前:“满意!非常满意!季村长神通广大,周某叹服!只是…周某心中尚有一惑,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他看向季如歌那双深潭般的眼睛,一字一顿,声音压抑着翻滚的情绪:“你!到!底!是!谁?!”
仓库里搬运的汉子不知何时已悄然退了出去。只剩下两人,隔着堆积如山的粮食和盐,隔着昏黄的灯火无声对峙。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稻谷的清香和契约羊皮散发出的淡淡硝味在弥漫。
季如歌静静地看着周县令,看着他的疑虑,震撼还有对未知的不安。良久,她嘴角那抹惯常的,带着点玩味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许。她没有回避,也没有动怒,只是轻轻抬手,拂去了袖口沾染的一点稻壳碎屑。
“周大人,”她的声音在寂静的仓库里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我说过,我是个商人。”
周县令的呼吸一窒,正要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