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六十一章: 玉兰影里的指南针
窗外的玉兰花又开了。
淡紫色的花瓣层层叠叠,被晚风推着,影子落在客厅的窗帘上,像幅被揉皱又缓缓舒展开的水墨画。李阳趴在地毯上拼乐高,塑料零件的碰撞声清脆得像风铃;李悦抱着她的兔子玩偶,坐在苏瑶腿上听故事,奶声奶气地问“爸爸今天能早点回家吗”。
李渊站在玄关换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指南针。那是枚旧物,金属外壳被磨得发亮,指针早已失灵,却被他用红绳系着,贴身带了五年。此刻,隔着布料,他仿佛能摸到苏瑶去年刻在背面的小字——“归航”。
“走了。”他弯腰揉了揉李阳的头发,小家伙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手里的乐高战斗机翅膀已经初具雏形。苏瑶送他到门口,围裙上还沾着面粉,是早上烤饼干时蹭的。
“晚上赵念安他们过来吃饭,我多做几个菜。”她替他理了理衬衫领口,指尖划过他锁骨处那道浅疤——那是三年前刚入职“安途咨询”时,在工地勘察被掉落的钢管划的,当时她哭得眼睛都肿了,骂他“改不了拼命的毛病”。
李渊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渗进来,比任何指令都清晰。“七点前一定回。”他说。
电梯下行时,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日程表:上午九点和赵念安对接“盛华集团”的安全评估报告,十一点参加项目组会议,下午两点去盛华总部现场勘查,四点……日程表到四点戛然而止,他记得赵念安昨天在电话里说“有个棘手的事,得当面聊”。
安途咨询在市中心的写字楼里,三十层的高度能俯瞰半个城市的车水马龙。李渊推开玻璃门时,前台小姑娘笑着打招呼:“李工早,赵经理已经在会议室等您了。”
他点点头,走向最里面的会议室。推开门,赵念安正对着电脑敲键盘,一身剪裁利落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她是安途的项目总监,也是李渊目前负责的“盛华集团数据安全升级项目”的搭档。
“来得正好。”赵念安抬头,推过来一份打印好的报告,“盛华昨晚遭了第二次攻击,服务器瘫痪了三小时,技术部查到的入侵痕迹,和三个月前那次如出一辙。”
李渊拿起报告,指尖在“入侵路径”那一页顿住。攻击代码的逻辑异常熟悉,嵌套的反追踪程序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严谨,像极了他当年在“炼狱营”学过的“镜像迷宫”战术——用无数个虚假路径掩盖真实目标。
“技术部有头绪吗?”他问,声音比平时沉了些。
“没。”赵念安调出监控录像,画面里的数据流像乱码般跳动,“对方用了最新的‘幽灵协议’,我们的防火墙根本拦不住。更麻烦的是,盛华的副总王涛刚才打电话,说如果三天内解决不了,就要终止合作,转投我们的竞争对手‘磐石安防’。”
会议室的空调有点凉,李渊摸了摸口袋里的指南针,冰凉的金属外壳透过布料传来微弱的暖意。他想起苏瑶昨晚给他熨衬衫时,随口提了句“赵经理是不是对你有意见?上次家长会碰到,她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他当时笑着说“职场哪有那么多弯弯绕”,但此刻看着赵念安紧抿的嘴唇,忽然明白苏瑶的直觉没错——她在焦虑,不仅是为项目,还有别的。
“我去现场看看。”李渊站起身,报告被他折了个角,“你盯技术部,查近三个月盛华的所有外部数据交互记录,重点看和磐石安防的往来。”
赵念安抬头时,眼里闪过一丝惊讶:“现在?会议还有半小时……”
“会议推迟。”他的语气不容置疑,走到门口时又停下,“王涛和磐石的副总张磊是大学同学,这事你不知道?”
赵念安的脸色瞬间变了。
盛华集团的总部在开发区,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阳光。李渊在前台登记时,恰好碰到王涛从电梯里出来,西装口袋里露出半截高尔夫球杆套,显然没打算办公。
“李工来了?”王涛皮笑肉不笑地伸出手,“安途这次要是搞不定,可别怪我不给面子。”
李渊握住他的手,指尖敏锐地察觉到对方虎口处的薄茧——不是握笔或敲键盘磨出来的,是长期握某种重型器械留下的。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王副总放心,查不出问题,安途分文不取。”
服务器机房在地下三层,冷气足得像冰窖。盛华的技术主管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说话时手一直在抖:“李工,您看这里……”他指着屏幕上的一个异常波动,“每次攻击前,都会有个来自瑞士的加密数据包,时间精确到秒。”
李渊凑近屏幕,瞳孔微缩。数据包的发送时间——凌晨三点十七分,是他当年在边境执行任务时,牺牲的战友“老鬼”的忌日。这个巧合像根针,猝不及防地刺进他心里最软的地方。
“查这个Ip的物理地址。”他声音发紧。
“查了,虚拟的,跳了十七个国家的节点。”技术主管递过来一杯咖啡,“赵经理刚才打电话,说安途那边吵起来了,有人说您……说您故意拖延,想跳槽去磐石。”
李渊没接咖啡。他掏出手机,给赵念安发了条信息:“查王涛近半年的出入境记录,重点看瑞士。”然后点开苏瑶的对话框,输入“中午不回家吃饭”,想了想,又加了句“玉兰花开得很好”。
消息发送成功的瞬间,口袋里的指南针忽然发烫,像是有生命在里面跳动。他想起五年前刚退役时,苏瑶把这枚指南针塞给他,红绳在他手腕上绕了三圈:“找不到方向的时候,就摸摸它,想想我和孩子。”
那时他刚从“兵王”的光环里跌出来,对着简历上的“特长:格斗、爆破、野外生存”发呆,是苏瑶拉着他去人才市场,指着安途咨询的招聘启事说:“安全评估,不就是让你保护人的吗?和你以前做的,本质上没区别。”
本质上没区别?他现在才明白,区别大了。以前的敌人在明处,枪林弹雨里见生死;现在的对手在暗处,用代码和人心做武器,杀人不见血。
“李工?”技术主管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李渊深吸一口气,指着屏幕上的加密数据包:“把这个反编译,找里面的‘锚点’——就是重复出现的字符序列,像人的指纹。”他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速度快得让技术主管看直了眼。
这是他的秘密武器。当年在炼狱营,教官逼他们背下十万组密码序列,说“记住敌人的指纹,比记住他的脸更重要”。此刻那些沉睡的记忆被唤醒,加密代码在他眼里渐渐褪去伪装,露出里面藏着的“指纹”——一个由七个字符组成的序列:“”。
7月30日,8点15分。那是他第一次执行任务的时间。
后背的冷汗瞬间浸湿了衬衫。对方不是随机攻击,是冲着他来的。
“查到了!”技术主管突然大喊,“锚点是‘’,在瑞士的物理地址……是家废弃的军工厂,登记人是……”他顿了顿,声音发颤,“是‘磐石安防’的创始人,周明远。”
周明远。这个名字像颗炸雷在李渊脑子里响开。他是炼狱营的前辈,比李渊早退役十年,当年因“违抗命令”被开除,后来销声匿迹——没想到竟成了磐石安防的老板。
“李工,您认识他?”技术主管看出他脸色不对。
李渊没回答,掏出手机给赵念安打电话,响了三声被挂断。再打,关机。他心里咯噔一下,转身就往外跑:“告诉王涛,问题出在内部,让他盯紧服务器机房的保洁和维修人员,特别是最近三个月新入职的。”
电梯上升时,他给苏瑶发了条信息:“晚上可能要晚点回,别等我吃饭。”
手机很快震动,是苏瑶的回复,只有一个字:“好。”后面跟了个笑脸表情。
他捏紧手机,指节泛白。赵念安的反常、王涛的刻意刁难、周明远的突然出现……这一切像张网,把他困在中央。但他不怕,因为他知道网的外面,有盏灯永远为他亮着——在玉兰花盛开的小区里,李阳会把他的拖鞋摆好,李悦会把她的兔子玩偶放在他枕头边,苏瑶会温着汤,等他回家。
车开出盛华总部时,赵念安的信息终于来了:“我在公司天台等你,关于周明远,我有话跟你说。”
天台的风很大,吹得李渊的衬衫猎猎作响。赵念安背对着他,望着远处的天际线,手里捏着个U盘。
“你早就知道是周明远干的,对吗?”李渊站在她身后三米远,这个距离是他多年的习惯,既能防备突袭,又留着对话的余地。
赵念安转过身,眼睛红得像兔子:“我爸是赵建国,当年和周明远、你师父‘老枪’是战友。周明远被开除那天,是我爸举报的他——因为他私藏了一批军火,想卖给境外势力。”
李渊愣住了。老枪是他的授业恩师,三年前在一次维和任务中牺牲,临终前只说过一句“照顾好赵念安,她爸是个好人”。
“周明远恨我爸,恨老枪,现在恨你。”赵念安把U盘扔给他,“这里面是他的犯罪证据,包括他收买王涛的录音。我一直没告诉你,是怕……”她哽咽着说不下去。
怕他像老枪一样,被周明远报复。李渊捏着U盘,金属外壳的温度和口袋里的指南针渐渐融合。他忽然明白为什么赵念安总对他若即若离——她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他,笨拙又固执。
“王涛已经被控制了。”他说,声音放软了些,“周明远的服务器,我刚才在盛华机房已经定位了,技术部正在追踪。”
赵念安抬头时,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对不起,李渊。我不该瞒着你,职场不是战场,我却总把你当战友防着……”
“不。”李渊打断她,从口袋里掏出那枚指南针,红绳在风里轻轻摇晃,“职场也是战场,只是武器变了。以前靠枪,现在靠信任。”
他把指南针递过去,赵念安犹豫了一下,接在手里。
“老枪说过,迷路的时候,看看这个。”他指着指针,虽然早已失灵,却始终指着一个方向——家的方向,“周明远的错,不该由你我来背。我们是搭档,不是敌人。”
赵念安的手指抚过背面的“归航”二字,忽然笑了,眼泪还挂在脸上:“苏瑶刻的?她一定很爱你。”
“嗯。”李渊的嘴角忍不住上扬,“她总说,玉兰花落了会结果,就像我们,再难的事,熬过去就好了。”
夕阳西下时,李渊走出安途咨询的大楼。手机里有三条未读消息:苏瑶发的“汤温在锅里”,李阳发的“爸爸我的战斗机拼好啦”,李悦发的语音,奶声奶气地唱着幼儿园教的歌。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指南针,红绳硌着掌心,暖暖的。周明远被警方带走的消息已经传来,磐石安防的股票跌停,安途保住了盛华的项目,赵念安在电话里说“明天请你全家吃饭”。
这些都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他得快点回家。
推开家门时,玉兰花的影子已经移到了沙发上,像只安静的猫。李阳举着乐高战斗机冲过来,李悦抱着兔子玩偶缠上来要抱抱,苏瑶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脸上的笑容比夕阳还暖。
“回来啦?”她问。
“嗯,回来了。”李渊放下公文包,把指南针放在玄关的柜子上,红绳垂下来,刚好落在苏瑶织的玉兰花挂毯上。
他知道,“兵王”的故事确实结束了。那些枪林弹雨、生死瞬间,都成了柜子里的旧照片,偶尔翻看,却不会再惊心动魄。
而新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在赵念安递来的合作方案里,在李阳拼错的乐高零件里,在李悦跑调的歌声里,在苏瑶温着的汤里,在每个需要他弯腰、倾听、拥抱的瞬间里。
就像窗外的玉兰花,落了又开,岁岁年年,平凡,却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