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众人只觉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宁嵩到底是曾在大武只手遮天的人物,那种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感觉只需一个眼神就彻底释放了出来,哪怕他说话的声调并不高。
古日布也感受到了这份压力,额头上竟然都渗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连脊背都下意识的弯了些。
但他还是强撑着咬牙道:“相父要退,我自然是不敢有意见,只是军中孩儿们如今连退数百里,长途奔袭之下已是强弩之末,可大月氏铁浮屠就在身后,万一追赶上来,谁还能抵挡?”
古日布还有句话没说,铁浮屠还算是小事,他们是重骑兵,奔袭不是强项,追赶不会那么快,但,别忘了傩咄手下还有罗刹骑兵。
他们被戏称为鬼兵,就是因为进退迅疾来去如风,防不胜防。
宁嵩面对古日布的诘问依旧不急不怒,淡淡说道:“左帅是在担心老夫会让你殿后么?这点你放心,撤退时你左军先行。”
必勒格在旁边紧跟着拱火,眼角斜睨,阴阳怪气道:“无妨,到时我右军殿后便是,就算豁出性命也会保住左军兄弟们安全,也绝不会让左帅变成一个虚职。”
这话一出,古日布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草原汉子血性十足,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被人看不起。
什么叫不必害怕?什么叫让我放心?
还有变成虚职是什么意思?我的部下全都死绝么?我是在担心自己的左帅之位吗?
砰的一声,古日布一巴掌拍在桌上,已经完全顾不上什么大帐礼节了,就连端坐上方的图岩大汗都被他自然无视了去。
“必勒格狗贼,你在挑衅我吗?”
“哎?不是你在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吗?你我同袍兄弟,我替你承担下这份危险还不好?”
必勒格一脸诧异,说话继续阴阳怪气。
“你他妈!”
古日布彻底暴走,两眼通红扑上来就要和必勒格打架,旁边众将赶紧一拥而上将他拉的拉抱的抱,算是勉强劝住。
笃笃笃!
宁嵩抬手在桌上轻敲三下,底下瞬间恢复安静,就连古日布也将注意力转移了过来。
“撤军只是战术,傩咄得罗刹人助力,不可直面其锋芒,但铁浮屠也好罗刹鬼兵也好,都有其弱点,只要时机一到,他们便会入我彀中。”
他撩起眼皮扫了下方一眼,森然的威压散开,同时带着一种难以抗拒的信服力,“你们,在怀疑我?”
底下鸦雀无声,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
傩咄找来罗刹人之后,现在他们的总兵力预计在十七八万,这还不算他们尚未知晓的隐藏实力。
但鞑靼现在满打满算只剩十万来人了,如此巨大的兵力悬殊,宁嵩说的话确实很有道理。
硬拼就只能等死,撤退是唯一良策。
古日布咬了咬牙,追问道:“敢问相父,那我们要退到何处?哪里才是合适我们反击的地方?”
宁嵩冷冷瞥去:“你第一天带兵么?”
古日布一下子哑口无言,满心憋屈说不出来。
确实,现在大帐内虽然都是鞑靼人,可是谁知道里边有没有傩咄的奸细?
万一宁嵩将撤退路线和最终目的地说出来,被泄露了怎么办?
必勒格在旁边啧啧有声,像是自言自语道:“左帅,呵!”
又是一万点羞辱暴击。
古日布热血上涌,脑袋里嗡的一下,什么都顾不上了,踏前一步大声道:“大汗,相父,古日布请求率军殿后!”
宁嵩断然拒绝:“左军乃主力,三万精锐都在你麾下,你在跟老夫开什么玩笑?”
必勒格及时接上:“就是,那都是你的宝贝,殿后送死这种事给我去便好,你们说是不是?”
最后半句他是对着帐中几个自己的部将说的,他是新上任的右帅,没有太大威望,但气氛都到这儿了,宁嵩又在上边坐着,那几人想都不想赶紧捧场。
“右帅言之有理!”
“兄弟们早就做好准备赴死了!”
“草原汉子,说干就干!”
“大不了十八年后再继续喝酒吃肉,怕个鸡毛!”
气氛组七嘴八舌之下,左路军几个将领脸上挂不住了,古日布的脸更是黑成了锅底。
他大喝一声,满脸愤怒:“不必说了,殿后之责必是我的,谁敢抢现在就出来跟我练练!”
宁嵩眯眼看着他,良久之后问道:“你决定了?”
古日布:“是!”
图岩在旁边看得莫名有点胆战心惊,可是这种情况下他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是大汗,可他什么都不懂,无论战略还是战术,当初宁嵩暗中扶持他坐上汗位时他就感觉自己是被上苍眷顾的幸运儿,因为相父说过一句话被他记到现在。
“一切有我。”
为了这句话,图岩到现在依旧信心十足,就算大军暂时撤退他也不慌,何况看看现在大帐内,士气旺盛,哪有要输的样子?
宁嵩忽然站起身来,走到后方掀起帘幕,露出一张硕大的地图。
他手指落下,点在某处,回头看向古日布:“既如此,你率军分左右两翼埋伏在此,阻击胡人来势,可有问题?”
古日布早就想一只被撩了很久但不许释放的蛐蛐,当即大声应道:“没有问题!”
宁嵩忽的又补充一句:“罗刹兵战力强悍,非你能敌,万不可冒进。”
古日布原本退下去一些的火气又瞬间冒了出来,眼睛再次充血,但最终还是咬牙忍住,一字一顿道:“是,末将……领命!”
宁嵩点点头,挥手道:“散了吧,传令下去,半个时辰后大军开拔,往东北方撤离。”
“是!”
众将领齐声应和,各自离开大帐,其中古日布一个人埋头疾走,完全没有理会别人的意思。
后边人群中的必勒格正在和别人说着话,视线却有意无意地扫过古日布身上,旋即收回,却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寒光。
看来古日布自己都忘记了,原本他就是想要出击而不是撤退的,但被相父三言两语之后出击仍是他出击,但……
“相父说了,不可冒进,呵!”
他在心里暗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