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修撰到——\"
随着门吏唱名,院中交谈声霎时一静。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射来,有好奇的,有审视的,更有几道带着明显的敌意。
\"下官参见苏大人。\"
一位身着青袍的瘦高女子上前行礼,她眉目清冷,腰间挂着药囊——正是同科二甲的医女出身的杜若蘅。
她身后站着几位寒门出身的庶吉士,都恭敬地作揖。而另一侧着锦袍的几位却只微微颔首,其中着五品服色的女子甚至轻哼了一声。
\"杜医女不必多礼。\"苏悦拱手回礼,目光扫过檐下\"稽古右文\"的匾额。
这位杜若蘅在春闱中以《论瘟疫防治》一文脱颖而出,正是苏悦暗中向太皇举荐的寒门才女。
\"苏大人。\"
一位白发女官捧着文册走来:\"这是历年《漕运志》副本,陛下吩咐您先熟悉。\"
苏悦刚要接过,斜刺里突然伸来一只涂着丹蔻的手:\"刘典簿且慢。\"
那五品女子上前半步,胸前补子绣着白鹇——竟是侍读学士崔玥。
她指尖按在文册上:\"苏修撰初来乍到,不如先学规矩?比如...\"眼角扫过苏悦腰间玉佩,\"七品以下官员不得佩玉。\"
院中空气骤然凝固。
杜若蘅眉头微蹙,袖中药囊发出轻微碰撞声——那里头装着能让人瞬间起疹的粉末。
\"下官受教了。\"苏悦不慌不忙解下玉佩,露出底下缀着的象牙鱼符:\"不过这是工部都水司的勘合符,崔大人要收走吗?\"
崔玥表情一僵。
鱼符乃公务凭证,她若强收就是干涉部务。
\"崔学士若对工部规制有疑问,\"杜若蘅突然开口,声音如冰泉清冷,\"不妨请教李掌院——听说令尊任工部侍郎时,最爱考校这些。\"
崔玥脸色顿时铁青。
她母亲当年正是因为贪污河工银两被革职。
藏书阁内,苏悦与杜若蘅并肩而立。
\"多谢杜医女解围。\"
\"不必。\"杜若蘅从药囊取出一枚香丸搁在案头,\"此物可防蠹虫。\"她瞥了眼被污损的《漕运志》,突然压低声音:\"三日前,太医院奉命给崔家老夫人看诊——说是心悸之症,我却诊出附子中毒。\"
苏悦心头一跳。附子乃剧毒,谁会...
\"苏大人!\"
急促的脚步声打断思绪。小太监捧着朱漆托盘疾步而来:\"陛下口谕,命苏修撰即刻前往工部——黄河濮阳段决堤了!\"
苏悦匆匆赶到工部衙门时,堂内已是一片混乱。
工部尚书赵芮正拍案怒斥下属,几位侍郎满头大汗地翻阅河工图,而都水司的官员们则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濮阳段决堤,下游三县被淹,灾民数万!”赵芮厉声道,“你们这群废物,平日不是自诩精通水利吗?怎么连个应对之策都拿不出来!”
见苏悦进来,众人目光齐刷刷投向她,有审视,有怀疑,更多的是不屑——一个刚入朝的六品修撰,能有什么高见?
“苏大人来了。”赵芮勉强压下怒火,语气却仍带着轻慢,“陛下命你参与议事,不知有何高见?”
苏悦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随即走到沙盘前,仔细观察黄河决口的位置。
她虽非水利专家,但现代的知识储备让她对治水有基本的了解。更何况,她曾在空间里的平板上查阅过大量关于黄河治理的资料。
“赵大人,”她沉声道,“此次决堤,是否因上游泥沙淤积,导致河床抬高,水势无法宣泄?”
赵芮一愣,显然没想到她能一眼看出问题所在。
“确实如此。”工部左侍郎陈瑜接过话头,“但如今当务之急是堵住决口,否则下游灾情只会更重。”
苏悦摇头:“堵不如疏。”
“疏?”赵芮皱眉,“如何疏?”
“在决口下游另开一条泄洪道,引水分流,减轻主河道压力。”苏悦指向沙盘,“同时,上游筑堤束水,利用水势冲刷淤沙,降低河床。”
堂内一片哗然。
“荒谬!”一位年迈的工部主事拍案而起,“黄河自古只能堵,岂能放任洪水四溢?”
“堵了百年,年年决堤。”苏悦冷静反驳,“若不改变思路,灾情只会反复。”
赵芮盯着她,眼神复杂。她虽不喜苏悦,但不得不承认,她的建议确实有独到之处。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音——
“陛下驾到!”
众人慌忙跪地行礼。
女帝一袭玄色龙袍,面色冷峻地踏入工部大堂。她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苏悦身上。
“苏卿,朕听闻你有治水良策?”
苏悦深吸一口气,将方才的建议详细陈述。
女帝听完,沉默片刻,忽然轻笑:“有意思。”
她转身看向赵芮:“赵卿,你觉得如何?”
赵芮额头渗出冷汗:“陛下,苏修撰所言虽有道理,但风险极大。若泄洪道开凿不当,恐致更大灾害……”
“朕问你,”女帝打断他,“工部可有更好的办法?”
赵芮哑口无言。
女帝冷笑一声,随即看向苏悦:“苏卿,朕命你即刻前往濮阳,主理此次决堤治理。”
此言一出,满堂震惊。
让一个初入朝堂的六品官主理如此重大的工程?这简直闻所未闻!
苏悦也愣住了,但她很快反应过来,郑重叩首:“臣领旨。”
女帝微微颔首,目光深邃:“朕给你三日准备,三日后启程。”
待女帝离去,工部众人面面相觑,看向苏悦的眼神已从轻视变成了忌惮。
赵芮走到苏悦身旁,低声道:“苏大人,黄河之事非同小可,若有闪失……”
“下官明白。”苏悦淡淡一笑,“定不负陛下所托。”
御书房内,女帝执笔批阅奏折,神色沉静。
心腹女官轻声问道:“陛下,苏悦毕竟初入朝堂,让她主理黄河决堤,是否……”
“是否太冒险?”女帝放下朱笔,唇角微勾,“朕就是要看看,她到底有多大本事。”
“可她毕竟是太皇举荐的人,又与宁安王交好……”
“正因如此,朕才要用她。”女帝眸色幽深,“若她真有才能,朕不介意多一把利刃;若她徒有虚名,正好借机敲打太皇一脉。”
女官恍然:“陛下英明。”
女帝望向窗外,淡淡道:“黄河之事,朕已派暗卫盯着。若她敢耍花样……”
未尽之言,杀意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