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锣声突然炸响。里长带着两个衙役正在张贴告示,黄纸上盖着朱红大印。
卖豆腐的刘婶子顾不得围裙上沾着豆渣,挤在最前头直念叨:\"可是要减税了?\"她家小子在县学读书,束修银子压得全家喘不过气。
\"比减税还好的事儿!\"里长笑得露出豁牙,\"朝廷要重修《户籍册》,流民可落籍,且免除三年徭役咧!\"人群顿时嗡地炸开锅。
王小二看见对街乞讨的叫花子突然红了眼眶——若非逼不得已,谁愿意沦落为乞丐呢?
西市开市的鼓声传来时,整条街都活了过来。
绸缎庄卸下门板,露出里头新到的蜀锦;铁匠铺里火星四溅,正在赶制农具;连向来冷清的书画铺前都挤满了人——据说江南来的举子们最爱买扇面题诗。
\"让让!让让!\"四个壮汉吆喝着抬过一顶朱漆轿子。
王小二眼尖,瞧见帘子缝隙里闪过金线刺绣的裙角。
那是城东林员外家的小姐,去年战乱时举家逃往东边,如今竟坐着镶金嵌玉的轿子回来了。
轿后跟着几辆牛车,沉甸甸的不知装着什么好东西。
正午的日头晒得青石板发烫,却挡不住集市的人潮。
街边的摊贩摆开绣着花纹的绸巾,小肆的老板娘当垆卖酒,更有海外来的奇珍——且长且锋利的倭刀、晶莹剔透的珊瑚、异香扑鼻的香料。
王小二送货路过时,听见两个南商操着生硬的官话争论:\"都说新天子重开海禁,这趟利润至少翻三番...\"
城隍庙前的空地上,说书人醒木一拍:\"上回说到老国公血战大散关!\"周围立刻围上来三圈听众。
有个独臂老兵往铜锣里扔了枚银角子,阳光下亮得刺眼。
茶摊老板趁机吆喝:\"新到的雨前龙井,五十文管够!\"要搁七八年前,这价钱能买他半条命。
傍晚收市时分,王小二帮着阿爹收拾条凳。
忽然一阵香风飘来,但见几个穿杭绸衫子的姑娘嬉笑着走过,发间金钗在夕阳里晃成一片碎金。
她们手里攥着才买的胭脂水粉,讨论着今晚灯会该梳什么发式。
\"听说宫里赏下万盏花灯。\"阿爹擦着汗说,\"连咱们这条背街都要挂上。\"他指了指巷子深处——几个工匠正在给李秀才家换新门楣。那破败了十几年的老宅子,如今朱漆大门锃亮,门楣上\"耕读传家\"四个金字闪闪发光。
夜幕垂下时,整座城真的亮了起来。
王小二爬到粥铺屋顶,看见长街两侧灯笼如红珊瑚串成的珠链,远处主街上更有龙灯、凤灯逶迤如游动的星河。
不知谁家开始放烟花,嘭地一声炸开满天花雨,照亮了城墙上的斑驳箭痕——那些见证过战火的伤痕,此刻正温柔地俯视着城中欢腾的百姓。
护城河边,老柳树下突然传来朗朗读书声。
几个蒙童捧着崭新的《千字文》,跟着穿长衫的先生一字一句地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更远处的河面上,画舫里的歌女正唱着新编的小调:\"太平年岁里,家家炊烟直...\"
王小二深吸一口气。风里飘着糖葫芦的甜香、酒肆的醇厚、还有不知从谁家院子里逃出来的桂花香。他忽然想起少时——巷子里飘着的只有药罐子的苦味和柴火潮湿的霉味。
\"变天了。\"阿爹不知何时也爬上了屋顶,粗糙的手掌按在儿子肩上。
王小二正要点头,却见阿爹笑着指了指夜空——那里,一弯新月正破云而出,清辉如洗。
......
幼子继位以后,陈明一家也换了新的府邸。
没错,这次不是宅院,而是府邸。
直至现在,部分不太聪明的朝臣才醒悟过来,为什么先帝迟迟不为公主开府建衙。
舒王府占地极广,门口石狮威严,朱红大门高耸。一进府门,便是宽敞的庭院,青石铺地,两旁种着名贵的花木。府中佣人极多,各司其职,穿梭往来。
陈明漫步在回廊中,眼见飞檐绘彩,栋梁雕花,心中感慨万千。
这时,田二匆匆走来,“大人,礼部尚书来访。”
陈明整理了下衣衫,“请他到后花园。”
礼部尚书虞集到时,他已在园子里等候。
是时,湖面荷花盛开,亭台楼阁点缀其中。
几个丫鬟正在圃中修剪花枝,动作娴熟。
陈明见其神端面冷,明显地来者不善,主动向其打招呼,“见过虞尚书!”
虞集轻拂长袖,冷哼一声,“好气派的府邸,好盛大的园林。”
陈明拱手,“老尚书有话还请直说!”他的这座王府的确占山扩林,风景秀丽,亭台楼阁,气势恢宏,可却是先帝在世时,命令臣工修建而成。
若仅仅是因为这个,对方便苛责自己骄奢,却也是没有道理的。
且这座府邸之所以被建成这副模样,未尝没有被视作天子别居的意思。
“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如今丧期刚过,你又是改制又是举行新政也就罢了,如今竟还妄动刀兵?你身上还有一点身为臣子的忠孝吗?”虞集下颌胡子抖动,口水乱喷,一脸的正气凛然。
陈明抬头大笑,“原以为老尚书乃是当世大儒,霁月风光,不拘俗流,没想到也和那些腐儒没有什么区别。”
虞集以手指着陈明,吹胡子瞪眼,“你说什么?”他身居四位鸿儒之首,朝野内外尽是清誉,岂容一个末学后辈侮辱。
哪怕面前之人是当今天子之父也不行。
“什么叫‘也就罢了’?完善体制改革是为巩固皇室的统治,这是不是向先帝尽忠?颁布新政是为了展示新朝的治理方向和解决前朝未竟的政务问题,这难道不是尽孝?”陈明看着虞集,“先帝在时,常言自己乃是百姓天子,庶民皇帝,他老人家最看重的便是民生问题。‘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虞尚书何不到下面走访走访,听听老百姓们对于新政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