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已故的兄长就是再敬重,又如何抵得上父亲对爱子的舐犊之情。
不论旁人。且说虞帝在见识了姚泓的狠辣与恶毒之后,他可以罔顾陈明这一外人的死活,却不可不为女儿和外孙计。
虞帝明白,以姚泓的心胸,将来若是承继大统,只怕静姝和孩子一个都别想活。
陈明眼中的涣散重新聚集起来,后元人口折了七成,现如今内政还不稳,岂非是天赐良机?
只是大虞刚刚增征,士卒仍需要时间训练,恐怕短时间内,难以对蒙古鞑子用兵。
好在休养生息,大力繁衍,最少也需要二十年,方见成效,并不急于这一朝一夕。
想到这里,他把西边的事情先放一放,再次开口问道:“南边呢?有南国的消息吗?”言及此处,他心头微微一颤,眼中似有悲伤。
“南边依旧没有什么大动作,倒是大人让我注意的那位士子张含,今年科考中榜,拔得头筹,被授予了‘朝议大夫’一职,深受南廷倚重。”这次回应他的倒是庞博,看来暗卫的两位首领之间各有分工。
陈明对此并不意外,“布衣才子名副其实。”他继续追问道:“还有呢?”
庞博微微躬身,他有些不太明白陈明华里的意思,“大人想知道哪方面的?”
陈明眉头微皱,脸上由温转寒,“听说南帝今年春,新纳了个妃嫔,姓段。”
“禀大人,此女乃是大理皇室后裔段云兴之女,年方十八,不仅容貌倾城,更精通书画,尤其善舞。南帝杨安自纳了她进宫以后,三个月未曾上朝。”
“三个月没有上朝?”他低声重复着庞博的话,面上的寒意愈发浓郁,“去民间搜罗一批美女过来,请几个青楼的妈妈好好调教,待来年开春,给那南帝送过去。”
“是。”庞博垂手应道。
其后,两人躬身退去。
陈明起身踱至窗前,望着两人暮色中逐渐朦胧的的身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
他身材修长,一袭靛青色锦袍衬得他愈发儒雅,若非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任谁都会以为他只是个饱读诗书的文人。
再听到她的消息,陈明的心中还是难以避免地升起阵阵涟漪。
他原以为当初只是因为劫后逃生,绷着的精神突然松了下来,内心空虚,才会与其生出一段孽缘。
一旦自己回到大虞,跌进妻子的温柔乡,就会忘了对方。
没想到还是会时不时地想起她。
夜色渐浓,陈明的思绪却愈发清晰。
他走回书案前,提笔蘸墨,在一张素笺上写下几行小字,然后唤来心腹侍卫:\"速将此信送至秦国公府上,切记亲手交予他本人。\"
侍卫领命而去,陈明又取出一张信笺,这次的字迹更加谨慎:“....南帝荒政,民有怨声,望顾兄抓紧时间操练兵卒,以待来日......”
写毕,他将信笺封入蜡丸,藏入一个精巧的铜匣中。
这封信将通过秘密渠道,送往大虞境内某个不为人知的地点。
做完这些,陈明站回窗前,望着远处廊下摇曳的灯笼,心中盘算着下一步计划。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南朝锦华宫内,烛火通明。
姜楠斜倚在软榻上,一袭白色里衣衬得肌肤如雪。
婢女环儿站立一旁,欲言又止。
姜楠眨巴着一双大眼,看了她一眼,“有什么想说的,说吧。”
“娘娘,连奴婢都看得出来,宫中的妃嫔虽多,但陛下最喜欢的就是娘娘。可您为何...为何不愿意与陛下亲近呢?”环儿有些不解地道。
别宫的妃嫔都渴望着得到陛下的宠幸,可她的主子倒好,既不参加陛下的宴饮,也不迎合皇上的圣心。整日都没个笑脸,面上尽是清冷之色。
皇上令她侍寝,不是染了风寒,便是来了月信。如此这般,几时方能怀上龙嗣,升为贵妃。
姜楠闻言,指尖轻轻拨弄着案几上的青瓷茶盏,茶汤微漾,映出她半张朦胧的脸。
“环儿,你可知这深宫之中,最危险的是什么?”她嗓音轻柔,却透着一丝凉意。
环儿一怔,低声道:“奴婢愚钝……可是其他妃嫔的算计?”
姜楠轻笑,摇了摇头:“是帝王的‘喜欢’。”
她抬眸望向窗外,夜色沉沉,无星无月。
“陛下的宠爱,就像这盏茶——”她指尖一松,茶盏坠地,碎瓷四溅,茶水蜿蜒如蛇,“捧着你时,温香软玉;可若他腻了,松了手,便是粉身碎骨。”
环儿惊得后退半步,慌忙跪下:“娘娘慎言!若叫人听见……”
姜楠却恍若未闻,赤足踩过满地狼藉,雪白的足尖沾上褐色的茶渍。
“三年前入宫的林昭仪,曾连获七日专宠,如今在冷宫咳血;去岁的陈美人,因一曲霓裳得了圣心,后来……”她顿了顿,指尖抚过妆台上的金簪,“听说她投井那夜,陛下正在新选的秀女宫里听琵琶。”
殿外忽有夜莺啼叫,凄清锐利。
环儿浑身发抖,却见自家娘娘忽然转身,烛光里那张芙蓉面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所以,本宫宁可做他心尖上一根拔不掉的刺,也不要当掌心里那捧随时会漏尽的沙。况且,现在朝野内外都在言陛下的不是,我作为妃嫔,理应规劝君王,让他勤于理事,又怎可在后宫用些狐媚子的手段,与众姐妹争宠。”
“可是,娘娘...”
环儿还想说点什么,但又被姜楠打断,“好了,环儿。我累了,你退下吧。”
环儿咬了咬下唇,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却不敢再多言。她低头行了一礼,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内殿。
姜楠望着环儿离去的背影,眉头微蹙。
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自从被册封为贵妃,宫中的明枪暗箭便从未停歇。今日皇后又借赏花之名召见,言语间夹枪带棒,让她疲于应付。
姜楠伸手端起桌上的茶盏,杯中茶汤澄碧,泡发开来的茶叶如同有生命一般,直直地竖立起中,时而缓缓上升,时而又徐徐下降。
竟是君山银针。
尘封的记忆涌上心头,不知不觉间,泪水已湿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