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座静静地听完了杨吉良的汇报,这才缓缓道:“我一直跟你们讲,特务工作时领袖未掌握政权以前去夺取政权,在领袖掌握政权以后去维持和巩固政权的工具。
大家能够参加我们的工作,是最光荣的,是你们祖辈世代积了不少阴德。我们的工作是革命的工作,是领袖亲自领导的。我们同领袖之间没有隔层,我们是领袖的耳目。
只要我们的工作做好了,就都有前途。如果我们不努力,工作失败了,那就死无葬身之地。”
“而且,参加了我们的工作,就要严守我们的纪律,我们的同志只有生死问题,没有去留问题。”
“老头子曾经亲笔写过一张条子给我,我把这个条子翻印了若干份,你们都是传阅过的。凡是从事特种工作的人员,违犯了纪律者,没有撤职、辞职、请长假……只有记过、禁闭、殛刑。有功者记功、奖金、加薪、晋级……”
“团体即家庭,同志即手足。如今咱们这个家出了这样的事情,有人犯了‘家规’,我这个做家长的是有责任的。”
去年春夏之交,统计股股长谢宏叫他的二弟谢威到临城投考特务处特警班未考上。
谢威住在旅馆闷闷不乐发牢骚,后来又招妓解闷。
事情被特务发觉,过去盘问他为什么生气不乐。
谢威并不知道盘问他的人是特务,便说自己的哥哥谢宏在南京鸡鹅巷做事,介绍他来考特警训练班未考上,因此闷闷不乐。
特务随即将此事上报了处座,处座罚谢宏禁闭一月、禁足一月。
当然了,这还是小事。
处座最为担心,最为不能容忍的,便是内部出了问题。
一个内鬼可致整个情报网暴露。
处座的原则是,清除内奸的优先级永远高于对外行动,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
此时听了杨吉良的汇报,处座已然面沉似水。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程副科长在审讯中并未展现出预想中的硬气。
面对杨吉良娴熟的审讯手段,这位曾经的刑讯专家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些精心设计的酷刑会带来怎样生不如死的痛苦。
当确认家眷已安全被接管之后,他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在持续整夜的审讯中,程副科长将过往与日本特工的往来关系和盘托出。
从最初被日本间谍拉下水,到利用自己的职权便利暗中为特高课收集情报,以及这次奉梶原千春之命刺探石原熏被捕一事,继而将其灭口,凡此种种,所有细节都被详尽记录在三十页的审讯笔录上。
他的配合程度甚至超过了曾经经手过的任何一名犯人,这种反常的坦白让杨吉良都不得不暂时搁置了准备好的刑具。
其实也不难理解,对程副科长而言,在家眷安全得到保障后,痛快招供反而成为了最理性的选择。
毕竟在特务处的黑牢里,有时候痛快一死都是奢望。
过了片刻,处座看向另一旁的赵伯钧,道:“伯钧,此事你怎么看?”
程副科长吃里扒外,虽然是由督察科来侦办,但问题线索是由行动科这边最先发现的,故而处座并未让他回避。
只不过,冷不丁被处座这么一问,若非打过腹稿,还真是有些难以回答。
在面见处座之前,赵伯钧曾经跟放如今通过气,相互之间交流了一些关于此案的看法。
赵伯钧道:“听杨组长这么一说,姓程的里通外国,罪证确凿!处座待他恩重如山,这厮竟投考东洋人小日本,实在是辜负了处座的厚爱。卑职觉得,此人必须严惩,以儆效尤。”
“不过,眼下我们的案子还没有审结,倒不必急于一时,也许暂时留着他的命还有用处。”
这是方如今告诉他的,反正程副科长已经沦为了阶下囚,他的性命随时可以取。
但若是让他这么利索地死了,倒是便宜他了,最后总得为之前犯过的罪过做一些弥补才好。
“也好,诚然如你所言,就这么让他死了,确实太便宜他了。为了配合你们下一步的行动,我会“派”他到北平执行任务。只是,他出事这件事,瞒不了太久,你们的审讯工作还得抓紧。”
负责监视程副科长家眷的特高课特工被同伴灭口,特高课很快就会猜测到程副科长出事。
处座的这一番安排也是尽人事而已。
“属下明白!”
“吉良,形势不容乐观啊。日本人对我们的渗透简直是无处不在,你们的工作还要抓紧啊,此等事情断然不能再发生了。”
“是,处座!”杨吉良侦破大案,在处座心目中的位置自然是又上升了一格。
“好了,既然事情都讲清楚了,你们各自去忙吧!”
“是!”赵伯钧和杨吉良齐声回答,继而退出了办公室。
走廊里,赵伯钧忽然压低嗓音:“杨组长果然手段,不费吹灰之力就让姓程的开了口,为咱们处里清除了一大祸害。我新得了盒吕宋雪茄,明天拿给你尝尝。”
杨吉良轻轻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谦和而克制:“赵科长言重了。若非行动科的弟兄们日夜盯梢,发现程副科长的蛛丝马迹,杨某哪有审讯的机会?说起来,行动科才是关键啊。如果将来再有了什么线索,可不要忘记知会我一声啊。”
“都是为了党国,都是为了处座......嘿嘿......你老弟的要求,老哥我是必须要答应的。”
行动科这次算是捡了个大便宜。
原本只是配合审讯石原熏,谁曾想顺藤摸瓜揪出了程副科长这条大鱼。
虽说最终是督察科撬开的嘴,可线索毕竟是行动科发现的,并且将人抓获的。
处座虽然面上不显,但势必会给行动科和他赵伯钧心里记上一功的。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赵伯钧面对仪容镜,瞥见自己上扬的嘴角。
他故意板起脸整了整领带,却压不住眼底的得意。
这下年底考评,行动科又要压情报科一头了。
程副科长天亮之前就被偷偷转移了,这里的审讯室和牢房人多眼杂,他的身份十分敏感,不能在此长时间逗留。
眼下关押的地点,只有杨吉良与其心腹,以及赵伯钧和方如今知道。
杨吉良投桃报李,特许方如今可以单独审讯程副科长,但前提是审讯记录要备一份存档待查。
而且,程副科长在慌忙逃跑中遗落的财物,杨吉良也没有深究,算是给赵伯钧和方如今的一份谢礼,双方都心知肚。方如今一大早就去提审程副科长。
程副科长这个时候的倒是没有摆谱,因为他已经从杨吉良口中得知,特高课已经在盯着他的家人了,而方如今则派人替他解决了这个麻烦。
从这一点看,他还是很感激方如今的。
所以对方如今的态度很好,方如今从他口中得知了当晚有个男子曾经来住处威胁过他,让他迅速解决掉石原熏。
从外貌特征来看,方如今觉得此人貌似一直在临城的稻叶昌生。
梶原千春都来南京了,稻叶昌生的出现并不奇怪。
问清了接头的时间和地点之后,方如今便去布置了。
有枣没枣都要打上一杆子,万一有了,那就赚了。
接头的茶馆交通四通八达,很难对其进行有效的封控。
而且,方如今并不确定那里是否已经有特高课的眼线,如此打草惊蛇的可能性很大。
所以,他的策略是将圈子放大,封堵布控更多是在外围进行,只派少数人进入核心区域待命。
既然对方可能出现梶原千春或者是稻叶昌生,那么戴建业、戴雷平等临城来的兄弟便不合适进入核心区域了,只能挑选行动科的人执行此任务。
很快,行动方案就被拟定了。
赵伯钧给了他极大的自由度,一切皆由方如今自主安排。
如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再由他这个科长协调。
这边的抓捕行动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另一边稻叶昌生终于见到了梶原千春。
“发生了什么事,这么着急来见我?”梶原千春觉得这几日和稻叶昌生的会面有些太过频繁了,存在一定的风险。
“昨晚盯梢程家的松尾暴露了。他受了伤,为了避免落入中国人的手中,我亲手把送他走的。”稻叶昌生平静地说道。
梶原千春瞳孔骤缩——这说明程副科长已经暴露,也意味着他们针对石原熏精心布置的杀局还未启动就胎死腹中了......
“未必是坏事。”稻叶昌生露出森白牙齿,“反正你和他要在今晚日落之前见面的。”
“你的意思是将计就计,对中国人进行袭击。”梶原千春很快就猜到了他的想法,“但是,只干掉一些微不足道的特工有什么意义?”
“你不能这么想。将计就计是方如今惯用的伎俩,我想他这次一定会安排人手在接头地点设伏的。而且,他应该知道那个和程副科长接头的人就是你。”
这家伙简直太冷血了,只是一心想报复,完全不顾她的安危,梶原千春的眸中露出一丝杀意:“你的意思是让我以身为饵入局?这样做的后果你考虑过吗?”
“自然是考虑过的。”稻叶昌生轻轻转动茶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们正在抓你,你的出现会让他们欣喜若狂,抓捕如此一个重要的人物,方如今势必会亲自到场,届时不就是我们的机会吗?”
梶原千春强忍着怒气,这个提议从理论上来说是可行的,但那只是理论上而已。
实际过程中,变化太大了,稍有不慎,那里就是她的葬身之地。
梶原千春冷笑:“让我作为诱饵,帮助你完成你的狙击计划,你的计划这么快就制定好了吗?”
“确实制定好了。在没有找到你之前,我已经提前勘察了地形,并且寻到了三处较为理想的狙击地点。”
梶原千春脸上的冷笑更加明显了:“就算你确定了狙击地点,可是目标人物会出现在什么地方,你确定吗?”
稻叶昌生表情微微一滞,梶原千春继续说:“时间太仓促了,而且事情存在的不确定性太大,我并不看好你的计划。”
“可是……”稻叶昌生还想争取一下。
但是,很快就被梶原千春打断了:“别忘了,老师是怎么跟你说的,来了南京之后,你只是我的助手,可以有建议权,但并无决定权。此事无需再讨论了。”
真当方如今跟平常的中国特工那般好对付吗?
开什么玩笑,竟然让自己当鱼饵,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稻叶君,姓程的出事,我要抓紧时间向老师禀报,请他指示下一步的兄弟,如果你没有其他的事汇报,就先去忙吧。”
这是下了逐客令,稻叶昌生无奈地站起身,转身就走。
“妇人之见,即便没有你这个鱼饵,我照样也能钓到大鱼。”
回到住处,稻叶昌生从床底拖出一个皮箱。
箱锁弹开的瞬间,枪油与钢铁的冷冽气息扑面而来。
他指尖抚过枪托上细密的纹路——这是把毛瑟98K狙击步枪。
他熟练地将各个零件进行结合,旋上瞄准镜。
南京城里能搞到手枪容易,但这种带光学瞄准具的精密武器,足足耗去他三根金条。
使用配4倍瞄准镜的Kar 98K狙击枪可精确射杀400米处的目标,若选择6倍瞄准镜则可射杀1000米处的目标。
为了确保在射击之后可以迅速安全撤离,稻叶昌生配备的是6倍瞄准镜,但他选择的藏身地点在600米外的陵大教堂的钟楼。
那里视野开阔,正对着程副科长和梶原千春接头地点的必经之路。
钟楼内部结构复杂,有数条旋梯通往不同出口,阁楼堆满杂物,足以隐蔽身形。
最妙的是,钟楼下方就是热闹的夫子庙集市,行动后混入人群,转眼便能消失无踪。
他提前在撤退路线上布置了三套换装衣物,确保万无一失。
“咔嗒。”枪栓轻轻拉开。
稻叶昌生将脸颊贴上冰冷的枪托,透过窗户缝隙瞄准远处钟楼的轮廓。
片刻后,放下狙击步枪,从内袋取出个小锡盒,里面躺着五发特制子弹。
弹头都用锉刀加工过,会在人体内形成可怕的空腔效应。
这种手法,他在过去暗杀时屡试不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