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四弟对那个位置有兴趣?”秦王诧异地看向李霖,“不应该啊,你和老六好得像是穿一条裤子,怎么会和他争?”
李霖虽是个政治白痴,但也知道这种话不是能乱说的,立刻瞪着眼睛呵斥道:
“莫要乱说,老六对父皇和朝廷忠心耿耿,何曾有此等大逆不道的念想?”
“行了,咱们兄弟几个,谁不知道谁啊。”秦王鄙夷地看了李霖一眼,嗤笑道:“你怎么也变得和文人一样虚伪了?”
“灭契丹,灭高丽,平室韦,老六好大的威风啊!就连父皇都亲临奉国,武勋们对他更是赞不绝口。”
“那个前朝余......咳咳咳,人家如今是天策上将军,诸王之首,你跟我说他没有想法?骗鬼呢?!”
李霖默默握紧拳头,心想,反正六弟只说让自己打人,也没说具体揍谁。
打那些大臣是打,打老二这个浑蛋也是打,莫不如在这里直接揍了再说。
秦王似乎感觉到了李霖的恶意,下意识往边上躲了躲,神色紧张道:“你小子不会要动手吧?”
此言一出,秦王身旁的王府护卫警惕地向李霖这边靠近。
而曲近山和廓奇也纷纷扶住剑柄,一众奉国骑士缓缓走到李霖身后。
李霖深深看了秦王一眼,还是放弃了当场揍他一顿的打算。
有‘侠王’之名的燕王殿下,可能是大庆一众皇子中最重视亲情的。
若非被逼无奈,他并不想对兄弟出手,哪怕这位兄弟足够浑蛋。
李霖挥了挥手,示意曲近山他们退下,随后低声向秦王说道:
“一年前我见到你的时候,可不是如今这个模样。
那时候的你像个发情的公羊般上蹿下跳,对皇位的觊觎之心连不擅谋划的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别告诉我,这区区一年的时间,就让你这竖子性情大变了!”
听到李霖的话,秦王微微一怔,也挥了挥手让护卫退下。
“之前的我的确如此,那又如何?
我乃大庆秦王,陛下亲子,虽非嫡长,但也是太子之下最年长的亲王!
我生于帝王之家,又为诸皇子之长,太子天不假年,次子继承大统乃是天意!
我为何不能坐一坐那至尊之位?”
秦王声音虽小,但语气却是激昂,好在周围护卫皆是称职之人,没人偷听或者回头看。
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再次压低了声线:
“你来得太晚了,你根本不知道朝中的情况,太子他......”
秦王喘了口气,摇了摇头:
“你以为......你以为父皇真需要什么继承人?
棋子罢了,我们......都只是他用来平衡朝局的棋子!你,我,太子......都一样!
我劝你也不要有任何多余的想法,这太子之位是真是那么好坐的吗?”
忽然,秦王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当然,若父皇真的想让你当这个太子,你也跑不脱!
我知道老六是聪明人,早就给你出了主意,你们可以拿自己当聪明人,却不能拿我们当傻子!
你当我没试着自污吗?你当老三没有这么做吗?”
李霖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
秦王说的这段话出乎意料,根本不像是他能说出来的话。
看着面前性情大变的秦王,李霖没有嘲讽的心思,只有一阵寒彻心扉的冷意。
老二在京中看到了什么,又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他可是皇子中出了名的混不吝,脾气又臭又硬,去年自己和老六足足打了他小半个小时辰,都没给他打服。
见李霖沉默不语,秦王似乎也失去了倾诉的欲望,淡淡说出最后一句话:
“行了,四弟。休息的差不多了,速速入宫去吧,父皇还等着呢。”
李霖皱了皱眉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秦王,翻身上马向城门口而去。
秦王带着护卫也上了马,并没离得太近,只是远远跟在李霖后面。
帝都大街上,人潮依旧,喧嚣鼎沸。
贩夫走卒的吆喝,车马的轱辘发出的声响,胡女飞舞的裙袖......
这些市井的烟火气,却是一丝也透不进李霖的心里。
空气沉甸甸的,压得人胸口发闷。
街上的百姓照常营生,脸上带着惯常的麻木或为生计奔波的焦虑。
他们不知道,皇宫中正在掀起怎样的权力风波,甚至足以颠覆整个帝国。
但李霖知道,他不仅知道,还看见那些穿梭在人群中,偶尔与他错身而过的低品级官员。
那些官员们低垂的面孔下,深藏着的惶恐不安,也被李霖看了个一清二楚。
没人敢在这时候行差踏错,没人敢高声谈笑,连脚步声似乎都刻意放轻了,生怕惊扰了什么,引来灭顶之灾。
行至皇城附近,人流愈发稠密,李霖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攒动的人头。
突然,一个身影撞入他的视线中。
那是一个穿着半旧青布短衫的小厮,正奋力地从街边的摊子后挤出来。
小厮脸上混杂着焦急之色,眼神死死地锁定在李霖身上,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似乎想说些什么。
李霖的心猛地一沉,是岳父朱纯府上的人!
那小厮显然也看到了李霖投来的目光,挣扎的意图更明显了,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冲过来。
然而,就在他脚步微动的刹那,仿佛被一条无形的冰冷毒蛇锁定。
小厮整个人瞬间僵住,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
李霖甚至不需要回头,就知道是谁在那里。
秦王,他的好二哥。
从入城后,他便策马紧随其后,不远不近,如同跗骨之蛆。
“该死。”李霖低语一声。
自己早就该意识到,秦王出城相迎,自然不是因为两人兄弟情义深厚。
他就是来切断自己与外界的联系,隔绝一切可能传递到他耳中的消息。
皇宫中到底发生了何事?连这莽夫都开始用阴谋诡计了?
车驾辚辚,碾过皇城门巨大的门洞阴影,驶入皇城前开阔的御道。
两侧高耸的朱红宫墙笔直地延伸向远方,如同两道巨大而冰冷的血痕,切割着灰蒙蒙的天穹,墙头每隔数丈便矗立着宫廷禁卫的身影。
“四弟,一路辛苦。”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自李霖面前响起。
李霖勒住缰绳,缓缓低下头。
晋王一身白袍站在城门处,仍是那亘古不变的冷漠表情,目光像两枚冰冷的探针落在李霖脸上。
“有劳三哥相迎。”李霖迎上晋王的目光,毫不避让。
“父皇忧心大哥病情,也惦念四弟远在边陲,特命为兄在此等候,引你即刻入宫觐见。”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城中鱼龙混杂,耳目众多,四弟身份贵重,还是莫要与那些不相干的人等接触为好,免得惹父皇不快。”
不相干的人等?
李霖回头看向秦王,心中冷笑。
晋王在皇宫门口守候,秦王紧随其后,两人名为接引,实为监押。
就是为了确保他像瞎子、聋子一样,一无所知地踏入皇宫之中。
所以,岳丈到底想告诉自己什么?
太子的真实状况?朝中的风向?还是.....父皇那难以揣度的圣心?
每一个猜测都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得李霖心头愈发窒闷。
“四弟,请吧。”晋王不喜不悲的声音再次响起。
李霖深深看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踏入皇城之中。
秦王、晋王对视一眼,跟在他身后。
而曲近山等一众护卫,却是只能止步于此了。
李霖向身后看去,皇城附近已经被肃清戒严,看不到守夜人的身影,也没有可供他们躲藏之处。
李彻曾说过,守夜人天下无处不可去,唯有这皇城进不去。
李霖明白,接下来只能靠自己了。
进入皇城中,气氛变得更加压抑了。
层叠的殿宇飞檐如同怪兽嶙峋的脊骨,沉默地刺向乌云翻滚的天空。
路过的太监、宫女皆是行色匆匆,只敢遥遥对三位皇子行礼,视线不敢多停留片刻。
李霖看向远处的养心阁,眉头微微蹙起,开口询问道:“父皇何在?”
“东宫。”晋王回道。
李霖心中一惊:“为何在东宫?”
晋王摇了摇头,站定脚步:“四弟,三哥就送你到这里了,父皇就在东宫等你。”
说罢,他也不等李霖回复,转身便向皇城外走去。
秦王在他身侧,犹豫着看了李霖一眼,随后轻声开口:“去吧,你我谁都躲不过的。”
李霖面色凝重地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随后面向东宫走去。
身前不知何时出现一名老太监,沉默着在前方引路。
这老太监不是黄瑾,却是李霖从未见过的生面孔,他自幼在皇宫中待了十多年,宫中叫得出名的太监基本都认识。
能活到这个岁数还没出宫,可见这位老太监地位不一般,但李霖却对他没有丝毫印象。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东宫门前,东宫的门半开着,没有一个侍卫在外面守候。
李霖抽了抽鼻子,只觉得若有若无的臭味从宫内传出。
“殿下,请吧。”老太监沙哑着嗓子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