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刘根阔转身离开的背影,张力强狠狠咬了咬后槽牙,腮帮上的肌肉因用力而微微凸起,泛着青白的指节几乎嵌进掌心。
他裹紧身上洗得发白的旧外套,那硬邦邦的布料磨得肩胛骨生疼,他却毅然向着爸爸生前那些兄弟家走去。
冬日的阳光斜斜切过屋脊,把他的影子劈成两半,穿过一条又一条街巷时,路边瘦骨嶙峋的野狗朝着他低吠,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磨损的棉裤脚,他却像没听见一样,眼神里只有烧得通红的决绝,仿佛脚下踩的不是冰冷的青石板,而是通往真相的刀山。
经过一番走访询问,当王叔红着眼眶拍着大腿,膝盖上的补丁被拍得扑扑作响,哑着嗓子说“你爸就是被吴浩宇那小子逼上绝路”时,当李伯把旱烟袋重重磕在门槛上,火星溅到皲裂的手背上,骂着“那小子心太狠,硬生生把你爸推下山崖”时,张力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像腊月里跳进冰窟。
这些年浩宇哥时不时给他奶奶钱,接济他们家,这才让他和姐姐没有辍学,如果不是浩宇哥,他和姐姐根本无法继续上学,因为奶奶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所以家里根本就没有什么经济来源。
浩宇还经常帮他和姐姐辅导功课,因为自己的爸爸生前脾气暴躁,把街坊邻居都得罪了个遍,以至于街坊邻居都不待见他们一家人。
记得有一个礼拜天,自己由于前一天没有带雨伞,结果淋了暴雨,然后直接病倒高烧不退,奶奶和姐姐向邻居求援无果后,姐姐只能跑到旁边的小店给浩宇哥打电话,结果浩宇二话不说,冒着暴雨亲自打车过来,把自己背上出租车,并亲自送到医院救治,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那么的亲切,在他的心目中,已经把浩宇当成了亲人,
然而,此刻那些好,就像碎玻璃一样扎进他的心脏,每一块碎片都闪着记忆的光。
他知道浩宇哥的好是真的,那些塞在他书包里的饼干、耐心指导他学习的柔声细语,都是那么的真诚,可那些叔叔伯伯们信誓旦旦的语气,皱纹里都嵌着怒火,又让他不得不信——那个被他当亲哥哥的人,竟然是害死爸爸的凶手!
他承认自己的爸爸确实不是个好人,街坊邻居提起他都要皱眉头,赌桌上红着眼睛拍桌子的样子能吓哭小孩,可他唯独对家人好。
张力强还记得小时候,爸爸从街上偷偷带回的馒头,总是藏在怀里焐得温热才塞给他,粗粝的手指蹭过他嘴角时带着烟草味;
那个在悬崖下摔得血肉模糊的身影,蓝布褂子被荆棘勾得丝丝缕缕,是他记忆里最温暖的依靠啊,哪怕那温度早已冰冷。
一边是喊了几年的浩宇哥,连作业本扉页都抄着他教的励志短句,一边是血肉相连的爸爸,此刻他的心里难受至极!
张力强跪在父亲坟前,眼眶通红,哽咽着说道∶
“爸!请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难道我真的要为你报仇雪恨!和浩宇哥反目成仇吗?我真的不想这样!请你给我指示一下吧!”
张力强的呜咽声,仿佛被九泉之下的张劲超听到了一样,在坟包的旁边,不知何时,就那么毫无征兆的刮起了一个小型旋风,旋风卷起地上的枯枝烂叶,沙沙作响,仿佛是在对张力强做出回应。
看到突然刮起了旋风!张力强心里一惊,但他很快平静下来,因为他相信,就算这个旋风是他的爸爸,他的爸爸也不会伤害他。
他冲着旋风说道∶
“爸!是你吗?你是想告诉我,让我为你报仇吗?”
张力强的话音刚落,旋风便裹着尘土和枯叶,越旋越大,仿佛发怒了一样,一路旋着向着远处而去。
看着远去的旋风,张力强死死的攥紧了拳头,喃喃自语道∶
“刚刚的旋风肯定是我爸,他肯定生气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岂有不报之理,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问他,惹得他老人家不高兴了!”
张力强趴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爸!我知道怎么做了!”说罢,他缓缓的站起身,腊月的寒风卷着尘土打在脸上,混着不知哪来的煤烟味,他想起爸爸当年下葬时候的凄凉,薄皮棺材抬过巷口时,只有几只乌鸦在天上叫,他的喉头突然涌上一股腥甜,像吞下了碎掉的血块。
此时,复仇的念头像藤蔓一样缠住了他的心脏,每根须子都扎进肉里,他猛地转过身,仿佛下定了决心,朝着刘根阔的家里走去,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像一杆快要折断的枪。
刘根阔的家里,光线昏暗得像蒙了层油纸,窗棂糊的纸早被风刮出破洞,漏进的光里浮着无数灰尘。
由于父子俩接连入狱,破旧的房屋,好几年都没有人打理,所以他的家里,如今已经是破败不堪,可以说是一贫如洗。
刘豪富戴着顶檐口磨破的鸭舌帽,跷着的二郎腿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身下的大板凳缺了个角,被粗糙的木板钉着勉强支撑,每次晃动都发出吱呀声。
他指间夹着的廉价香烟燃出长长一截灰烬,烟雾缭绕中,他眯着眼看向靠在门框上的儿子,帽檐阴影遮住了半张脸,露出的下颌线刻着常年劳作的沟壑。
“儿子!你搞定强子那小子了?”他把烟蒂狠狠嘬了一口,直到烫到手指才扔掉,声音带着浓重的烟嗓,像破锣在敲。
烟灰簌簌落在打满补丁的裤腿上,那些补丁针脚歪歪扭扭,是出狱后刘豪富自己胡乱缝的。
刘根阔得意地抹了把鼻子,嘴角咧出一抹狡黠的笑,露出后槽牙上的烟渍:
“爸!你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吧!那小子刚开始犟得像头驴,眼珠子瞪得跟铜铃似的,非说吴浩宇是个好人,不相信我说的话,真是气死我了!”他故意拖长了语调,走到桌边拿起个掉了瓷的搪瓷杯喝了口水,杯底沉着褐色的茶垢,“后来我就点拨他,让他去找他爸以前那帮兄弟问问,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让你那些叔叔伯伯们给你句实话’。其实我早就跟那帮人打好招呼了,每人塞了两包香烟,让他们见了强子就拍桌子骂娘,把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直到他相信为止!”他越说越得意,唾沫星子四处飞溅!“你没见强子那傻样,听完我的话眼圈都红了,睫毛上挂着泪珠子,跟丢了魂似的,站都站不稳了,没准现在已经问过那帮人了,估计他此刻满脑子都是给他爸报仇呢,哈哈!。”
刘豪富缓缓站起身,膝盖骨发出“咔吧”一声响,像生锈的门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