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要的,不是让你去评判真假,而是让你去‘记录’。”
“把所有能找到的,不管多荒诞,多离奇的传说,一字不差地给陛下,全都记下来。”
“至于史书的清誉……”李斯笑了笑,“你觉得,是史书的清誉重要,还是你全家的性命重要?”
太史令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在场的所有官员,都被李斯这番话里不加掩饰的威胁给镇住了。
他们这才意识到,今天的丞相,和往日那个虽然严苛但还讲规矩的李斯,完全不一样了。
今天的他,就是皇帝手中最锋利,最不讲道理的一把刀。
“还有你们。”李斯的目光转向角落里一直没说话的两个人——锦衣卫指挥使毛骧,和代表“大秦打更人”前来的白羊座穆先生。
毛骧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仿佛一尊没有感情的石像。
穆先生则气质温和,静静地坐着,眼神清澈,仿佛这满屋子的官场风波都与他无关。
“陛下的旨意,你们都清楚了?”李斯问。
毛骧躬身:“锦衣卫上下,时刻听候陛下差遣。”
穆先生也微微颔首:“打更人,自当为陛下分忧。”
“好。”李斯很满意他们的态度,“你们两家,一家在明,一家在暗。”
“锦衣卫负责索敌,打更人负责清扫。”
“陛下有令,此事关乎国运,不必留手,除了必要的活口,其余的,就地格杀。”
“喏。”
“明白。”
一场在后世看来匪夷所思的会议,就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中结束了。
满朝文武,无论理解与否,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拧紧了发条,开始以前所未有的效率疯狂运转起来。
一时间,整个大秦帝国,这台刚刚统一不久的战争机器,再次轰鸣。
无数的图纸被快马送往各地,成千上万的民夫被征召,开始向那些人迹罕至的名山进发。
咸阳城里的说书先生们突然发现,自己的生意变得异常火爆。
好几拨穿着官服的人,天天守在茶馆里,他们不喝茶,也不听曲,就拿着个小本子,你说一段奇闻异志,他记几笔,你再说个别的神话故事,他又记几笔,比谁都认真。
搞得说书先生们压力巨大,没点神仙鬼怪的存货,都不好意思上台了。
而真正的风暴中心,“大秦打更人”的府邸,却是一片欢腾。
从被召回,他们都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劲。
“什么?陛下的意思是,以后只要锦衣卫找到那些奇奇怪怪的家伙,我们就可以直接动手?”天蝎座的米罗兴奋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有架打,有钱拿,还有皇帝撑腰?天底下还有这种好事?”
金牛座的阿鲁迪巴憨厚地笑着:“有事做,总比闲着好。”
只有穆和沙加,坐在庭院的石凳上,神情凝重。
“穆,你感觉到了吗?”沙加闭着眼睛,轻声问道。
“嗯。”穆点了点头,“整个世界的‘弦’,都被拨动了。”
“陛下……他不是在防守。”沙加睁开双眼,那金色的瞳孔里,仿佛有宇宙生灭,“他是在主动宣战。”
“向谁宣战?”米罗好奇地凑过来。
沙加没有回答,只是抬头望向那片湛蓝的天空。
“向所有,自以为是的‘天’。”
章台宫,暖阁。
嬴启正靠在软榻上,看着皇后王淑婉笨拙地为他剥着一个橘子。
她的手指纤细,动作却很慢,显然不常做这种事。
剥开的橘子,有好几瓣都带着白色的橘络。
“陛下,给。”王淑婉把剥好的橘子递到他嘴边,脸上带着一丝羞赧。
嬴启张口吃下,酸甜的汁水在口中爆开。
“怎么了?看你今天一直心事重重的。”王淑婉见他不说话,忍不住问,“是朝堂上的事,让您烦心了吗?”
她听说了,今天尚书台那边吵得不可开交,好几位老臣都是被丞相李斯给骂出来的。
“烦心?”嬴启笑了笑,拉过她的手,将她揽入怀中,“何止是烦心,简直是捅了马蜂窝。”
他把今天朝堂上的事,用一种轻松的口吻,半真半假地讲给了王淑婉听。
“建高台?录神鬼?”王淑婉听得一愣一愣的,“陛下,您……您这是要做什么呀?”
“朕在钓鱼。”嬴启把玩着她的一缕秀发,轻声说道。
“钓鱼?”
“对。”嬴启的目光望向窗外,仿佛穿透了宫墙,看到了那广袤无垠的天下,“有一群很讨厌的鱼,总想跳到朕的船上,还想把朕的船给掀了。”
“所以,朕就干脆把整个池塘的水都给搅浑了。”
“朕要让那些鱼看看,这个池塘,到底谁说了算。”
他的语气很温柔,但王淑婉却从中听出了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她不太懂那些朝堂大事,也不懂什么“鱼”和“池塘”。
她只是紧紧地依偎在自己丈夫的怀里,轻声说:“不管您做什么,臣妾都陪着您。”
“好。”嬴启低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
大秦的疆域,如同一张被无形之手猛然抖开的巨网,每一个州、每一个郡、每一个县,都成了这张网上的一个节点。
而皇帝的四道旨意,就是注入这张巨网的电流,让每一个节点都以前所未有的方式震颤、嗡鸣。
蜀郡,青城县。
这里常年湿润,空气里总是飘着一股草木和泥土混合的清香。
锦衣卫百户赵四,一个在刀口上舔了二十年血的汉子,此刻正蹲在县衙后院的墙根下,感觉自己这二十多年的活儿都白干了。
他面前,一个七岁的小屁孩正口水横飞地跟他讲着“山里的猴子精是怎么娶媳妇的”。
“……然后啊,那个猴子精,摇身一变,就变成个俊俏后生,提着二斤猪肉就去张屠户家提亲啦!”
赵四面无表情地在本子上记下:“青城山,猴,善变人形,晓人情,知礼数。”
“还有呢?”他抬起头,从怀里又摸出一块麦芽糖,递了过去。
“还有还有!”小屁孩舔着糖,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东街的李寡妇,她家那口井,晚上会唱歌!”
“唱的啥?”
“不知道,听不清,就呜呜呜的,跟哭丧一样!”
赵四又记:“城东李氏,井,夜半有声,疑似女鬼。”
他写完,自己都觉得荒唐。想他赵四,当年跟着陛下平定六国,杀过的人比这小屁孩吃过的米都多。
如今却沦落到在这里听一个奶娃子讲鬼故事,还他娘的要一字不差地记下来,八百里加急送回咸阳。
这叫什么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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