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卷着柳絮扑在雕花窗棂上,东方婉儿踩着满地碎红冲进撷芳院时,裙摆上还沾着旧宅带回的青苔。东方夫人正对着绷架绣一幅\"鱼戏莲叶\",针尖刚刺入月白缎面,忽见女儿领口露出的半截脖颈上染着灰渍,绣绷\"啪嗒\"坠在湘妃竹椅上,丝线在日光里扯出细弱的银弧。
\"婉儿?\"母亲的声音混着檐下铜铃轻响,指尖抚过她鬓角未理的碎发,触及青霜剑穗上干涸的血点时,腕间翡翠镯子突然迸出细微裂纹。东方婉儿将青铜铃铛与双鱼玉佩搁在螺钿小几上,玉质镇纸压着的《女戒》被风吹得翻开,\"贞静\"二字恰好落在玉佩阴影里,像一道陈年伤疤。
青铜铃铛在日光下泛着幽绿,双鱼纹凹槽里的枯叶经晨露浸润,显出暗褐脉络。东方夫人望着那片叶子,手中绞着的茜素罗帕突然撕裂道口子。\"这铃铛......\"她声音发颤,目光掠过女儿腕间朱砂痣,\"当年你父亲总说,西域商队的驼铃里藏着刀光剑影。\"绣绷上的金线锦鲤在晃动的烛影里扭曲变形,竟像是要跃出水面的血手。
东方婉儿按住母亲发凉的手背,触到她掌心因常年刺绣而生的薄茧。记忆突然漫上来:八岁生辰,父亲用沾着墨香的手指点她眉心,\"婉儿可知,为何给你取'婉儿'之名?\"他身后博古架上,正摆着一对西域进贡的鎏金铃铛,\"'婉'者,顺也,亦有隐曲之意。\"此刻那对铃铛早已不知去向,唯有眼前这枚,在母亲颤抖的注视下,发出细碎的嗡鸣。
\"是双鱼衔尾图......\"东方夫人突然抓住玉佩,指腹摩挲着\"山河永寂\"四字,眼眶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你父亲书房第三格暗格里,有本用粟特文写的账册......\"话音未落,廊下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夜九宸腰间玉佩与门环相撞,发出清越声响。他肩头还沾着未褪的晨雾,手中握着的鎏金酒壶却在见到桌上物件时,壶盖\"当啷\"坠地。
\"密室里的机关......\"他声音带着冷肃,指腹划过青铜铃铛边缘,\"与本朝神机营早年失传的'九连环'如出一辙。\"东方婉儿注意到他袖口沾着的草屑,正是旧宅后巷独有的曼陀罗幼苗。夜九宸对上她的目光,忽然从袖中取出半片烧焦的绢布,上面残着\"酉时三刻双鱼坊\"等字迹,墨迹被水晕开,像团化不开的血。
地牢里的烛火被穿堂风拨得明灭不定,东方婉儿踩着潮湿的青砖,听见自己的心跳与脚链声响重叠。黑衣人蜷缩在石床上,镣铐深深陷入腕骨,却在看见她腕间朱砂痣时,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那是双饱经风沙的眼,眼角纹路如刀刻,竟与父亲书房里那幅西域商队画像上的胡人客商极为相似。
\"你姓安?\"东方婉儿的声音惊起梁上蝙蝠,青霜剑鞘轻叩石墙,\"贞观二十年,龟兹国贡使安世通......\"话未说完,黑衣人突然剧烈咳嗽,嘴角溢出的血沫里混着黑色药渣。夜九宸扑过去时,他枯瘦的手指突然抓住东方婉儿的袖口,指甲缝里嵌着半片靛青布料——正是昨夜围墙上出现过的颜色。
\"铃......铃中有......\"他喉间发出破风箱般的声响,目光死死盯着她手中铃铛。东方婉儿立刻将铃铛凑近,却在这时嗅到一丝甜腻气息——是曼陀罗花的味道!她惊觉不对时,黑衣人已经瞳孔涣散,指尖无力滑落,掌心里赫然刻着个\"安\"字,新旧刀伤重叠,竟像是刻了十数遍。
回程路上,夜九宸的披风裹着她穿过九曲桥,湖面上的睡莲正卷着露水。东方婉儿捏着那枚铃铛,忽然发现双鱼嘴部有细微凹陷,对着月光转动,竟映出\"永徽四年\"字样——正是父亲奉旨查办西域商队走私案的年份。夜九宸从袖中取出个檀木匣,里面装着半枚断簪,簪头碎玉上隐约可见\"安\"字纹路。
\"这是从黑衣人衣领里找到的。\"他声音低沉,指腹抚过断簪缺口,\"与你母亲当年丢失的那支......\"话音戛然而止,远处传来更夫打更声,\"二更天,防贼防盗\"的喊声里,撷芳院的灯笼突然全灭,唯有母亲窗前那盏,还透着摇曳的烛光,像极了旧宅地牢里最后那点将熄的烛火。
东方婉儿望着手中铃铛,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塞给她的纸条,背面隐约有粟特文痕迹。夜九宸不知何时点亮了案头烛台,暖黄的光里,他替她拨弄着铃铛,双鱼嘴部的凹陷突然卡住他的指尖,竟弹出个极小的银片——上面刻着座西域风格的楼阁,飞檐下悬着九枚铃铛,檐角隐约可见\"双鱼坊\"三字。
\"明日去城西鬼市。\"夜九宸将银片收入袖中,忽然握住她的手,指尖触到她掌心因握剑而生的薄茧,\"记得带上你父亲的青霜剑。\"窗外,春雷隐隐滚过,第一滴雨珠砸在芭蕉叶上时,东方婉儿听见母亲在隔壁房间轻咳,伴随着翻找东西的响动——是暗格开启的声音。
她转头望向窗外,雨幕中,撷芳院的太湖石竟像是旧宅那座断碑,\"贞洁\"二字被雨水冲刷,露出底下隐约的刻痕。夜九宸替她披上外衣,玄色衣料上绣的银线暗纹在烛火下泛着微光,正是她昨夜在婚书上见过的皇室暗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