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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丝苦涩瞬间弥漫了整个口腔,比寒髓草的滋味更甚百倍。
然而,就在那勺温热的汤,即将触碰到我唇瓣的瞬间——
我脸上所有翻涌的情绪都如同潮水般褪去,快得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我微微垂眸,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柔和的阴影,恰好掩去了眸底深处翻涌的惊涛骇浪。
再抬眼时,眸子里只剩下温软,带着一丝撒娇意味的倦怠。
我甚至主动俯身向前凑了凑,唇瓣含住了那递到嘴边的白瓷勺。
温热的汤汁入口。
当归的甘醇,红枣的清甜在口中化开,将那丝冰冷和苦涩巧妙地压了下去。
“嗯…好喝。”
我用力咽下汤,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满足。
我抬眼看向梵迦也,唇角弯起一个甜软的弧度,“青姨的手艺真是不错。”
我联想到上次——
我们在一起的第二天,青姨也炖了同样的汤。
那日突袭暴雨,我同样没来得及喝,匆匆离家。
青姨还顶着大雨,给我送去了隔壁。
不过那日恰巧陈朵朵和我闹了几句别扭,我的心思都在陈朵朵身上,并未发现汤有什么问题。
现在仔细回想…应该里面也是放了东西的。
梵迦也看着我小口喝下,眉宇间那丝紧绷的担忧,似乎才真正放松了些许。
他冷玉般的面容上,浮现一丝极淡却真实的暖意,薄唇微勾:“喜欢就多喝点。”
说着,又舀起一勺,细心地吹着。
我的目光却越过他的肩膀,透过敞开的巨大雕花木窗,望向外面沉沉的夜色。
玄武城不夜城的灯火,在远处连成一片璀璨星河。
喧闹隐隐传来,却更衬得这归藏楼一片死寂。
我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倏地一亮,伸手轻轻拽了拽梵迦也的袖口。
“梵迦也…”
我带着一丝刚喝完汤的鼻音,“我突然…想吃橘子冰。”
梵迦也正欲将第二勺汤喂到我唇边的动作顿住了。
他微微挑眉,似乎有些意外我此刻突如其来的念头:“橘子冰?现在?”
“嗯!”
我用力地点点头,眼眸亮晶晶的,盛满了纯粹的渴望。
“桥头那家老字号!
有一位银发婆婆做的,她的橘子瓣冻得透透的,浇上熬着绵绸的桂花蜜糖浆…
一口咬下去,又冰又甜,满口都是橘子的清香和桂花的甜蜜。
好吃极了!”
我微微撅起嘴,话音中带着点委屈,“今天在阵里待了那么久,又累又闷,嘴里都是腥味…
我想吃橘子冰,解解腻,也提提神。”
我一边说,一边用那带着无限期盼的眼睛望着他,仿佛他要是拒绝就是天大的罪过。
那眼神,纯真得不掺一丝杂质,足以融化最坚硬的寒冰。
梵迦也看着我难得和他撒娇的模样,眼底最后一丝疑虑,也被无奈和纵容取代。
他放下手中的汤盅和勺子,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抬手,带着薄茧的指腹极其自然地,带着一丝怜惜地蹭过我因为疲惫而略显苍白的脸颊。
“馋猫。”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含着化不开的宠溺。
“刚喝了热汤,又惦记上冰的,也不怕闹肚子。”
虽是责备的话语,语气却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我就吃一点!我保证!”
我不依不饶,拽着他袖口的手轻轻晃了晃,像个讨糖吃的小孩。
梵迦也终是败下阵来。
面对我这样的眼神和软语,他向来毫无招架之力。
“好。”
他应道,声音里是彻底的妥协。
他站起身,黑色衣衫在灯阵跳跃的光线下,划出流畅的弧线。
他弯下腰,凑近我,微凉的唇在我光洁的额头上印下极轻的一个吻。
“那你乖乖把汤喝了。”
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拂过我的额发,低沉的声音如同耳语,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等着,我尽快回来。”
“嗯,我保证一定喝光。”
我用力点头,脸上绽开一个无比灿烂甜美的笑容,像瞬间点亮了这阴郁古楼的光。
“我要最甜的,多帮我放些桂花蜜。”我忍不住提醒。
梵迦也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深渊。
有宠溺,有担忧,似乎还藏着一丝极难察觉的沉重的隐痛。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抬手,用指腹再次轻轻摩挲了一下我微凉的脸颊。
然后转身,玄色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墨,步履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快速消失在通往楼下的楼梯口。
沉稳的脚步声一下下敲在木梯上,渐行渐远,最终彻底消失在归藏楼深沉的寂静里。
我脸上那甜美得毫无阴霾的笑容,在梵迦也身影消失的刹那——如同被寒风吹熄的烛火,瞬间凝固、碎裂、剥落殆尽。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水般的冰冷。
我维持着他走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
室内似乎变得空旷得可怕。
只有灯阵里烛火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还有昏迷的关珊微弱却平稳的呼吸声。
楼下天梯巷的喧闹,此刻听来如同隔着一个世界,遥远而模糊。
刚才喝下的那一小口汤,此刻在胃里翻江倒海。
那点温补的热意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寒髓草那冰冷阴晦的气息。
如同跗骨之蛆,沿着血脉经络丝丝缕缕地蔓延开,冻得我心头发颤。
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近乎死寂的平静,仿佛刚才那个撒娇讨要橘子冰的娇俏女子只是幻觉。
他走了。
为了我一句心血来潮的‘想吃’,要走很远的地方去买橘子冰。
他走得那样急,甚至没有再多看一眼我碗里的汤。
我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那只搁在我身旁的白瓷炖盅上。
琥珀色的汤液,在烛光下泛着温润诱人的光泽。
几粒饱满的红枣和虫草沉浮其间,看起来如此温暖滋补。
在我愣神之际,姜沫菡走过来端起炖盅,将我之前用过的勺子抽出放在桌面上。
“符姐姐一会有冰吃,我看你对这汤也不感兴趣,不如给我喝吧!”
还没容我说话,她仰头‘咕咚,咕咚’几声,便把汤喝了个一干二净。
“沫菡!”
她放下瓷盅时,白瓷炖盅空了,内壁只剩下一点湿漉漉的痕迹和孤零零的虫草。
我拧眉训斥道:“胡闹!”
姜沫菡的两腮鼓的像只小松鼠,胡乱在口中咀嚼两下,吐出一颗颗枣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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