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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大家围在中间,脸上带着既不亲近也不疏离的浅笑,从容应对众人的讨好与刁难。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梵迦也消失的街角。
我强制自己收回视线,微微提高了声音,目光仿佛穿透了周边的人群,投向更远的地方。
投向那些可能正躲在门后、窗缝里偷听的无数双属于女子的眼睛。
“各位街坊邻居,你们先听我说。
归藏楼目前还没有收徒的打算,我也自认为还没那个道行来收徒授业。
所以各位家里的亲戚、女儿还得另请高明。
我有几句心里话,想借着这个机会说一下。
在此之前你们问我,女子属阴,心思浮动,如何能定神推演天机?”
我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嘲讽,只有一种沉甸甸的悲悯。
“我师父玄知,名满四象地,一身玄门正统,至阳至刚。
可结果呢?
一场重病,一次失手,万夫所指,污名加身!
那些满口阳刚正气,祖宗规矩的人,可曾给过他半分辩白的机会?
可曾想过,那所谓的‘失手’,背后藏着多少疼痛与心酸,龌龊与算计?
他们用唾沫和污名,几乎要生生逼死他!
这,难道就是你们口中阳刚正气的力量?”
我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钉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
提到我师父时,我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刻骨的痛楚,但随即被更深的火焰取代。
“刚刚还有人说女子入玄门,身脏血污,易招邪祟…”
我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这次他们的脸上闪过一丝心虚,甚至李瘸子都不敢正面与我对视。
“这天梯巷从不缺优秀的女先生,黑堂五娘与龚家齐名,她的能力…可是连龚老都亲口承认过的。
棺女殷寰,你们想求一副她亲手做的棺材,比登天还难!
还有很多很多…能独掌一方天地的女性。
女子心思细腻,能察人所不察。
女子坚韧,能忍人所不能忍。
女子生儿育女,操持家业,她们的身影在灶台边,在田垄间,在病榻前…
哪一刻不是在用自己的‘阴’去滋养,去守护这所谓的‘阳’?
她们见过生死的无常,感受过离别的彻骨,比任何人都懂得敬畏!
这份源自生命本能的感知与守护之心,凭什么就推演不了天机?
凭什么就沟通不了天地?”
我向前一步,站到了归藏楼的门槛之内,阳光从我身后照进来,给我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边。
“各位,凭心而论,如果我今天不说是全女子班底,还会有这些质疑的声音吗?
你们怕我们算不准?
怕我们招灾惹祸?”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清越如同玉石相击,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归藏楼在此立誓,凡我归藏楼之人,所学所行,皆问心无愧!
所推所演,皆竭尽所能!
若真有失误,自有我符三一力承担!
归藏楼的招牌若砸了,我自当亲手摘下,绝无二话!
但——
若有人因我们是女子班底,便先入为主,认定我们不行!
认定我们招灾!
认定我们坏了规矩!
那便不是我们的错,而是你们的心,偏了!
斜了!
你们被那些陈年积垢和自以为是的规矩,蒙蔽了双眼,堵死了心窍!
这些话,我只说一遍!
归藏楼,开在此处,并不是要标新立异,更不是要与谁为敌!
我无需谁来怜悯,更无需谁来‘恩准’!
只是要告诉这四象地,告诉这天地,女子之心,亦可澄明如镜,映照天机!
女子之手,亦可执掌乾坤,安定一方!
我的所作所为和三爷没有关系,只代表我自己,所以大家不要混淆在一起。
如果符三哪里做错了,大可直接来找我,我永远能为自己负责!”
周围落针可闻,我借着人最多的时候,把我想说的话一股脑儿全丢了出去。
路五娘第一个站出来的,她吐了口嘴里的瓜子皮,翻着白眼道:“符姑娘说的对!
发水那日…老娘可是出来战斗了,你们这些阳刚之气在哪猫着呢?
人家小姑娘就想和女孩子合作不行?
一说全女子班底,你看看你们这副嘴脸!
还轮到你们在这儿点评起来了?!
符姑娘,我支持你,说的好,做的好!
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我冲她笑笑,“谢谢五娘。”
她招呼着众人,“散了吧散了吧!
人家今天挂牌匾的大好日子,你瞧瞧你们这个晦气,真是翻脸不认人!”
人群渐渐散去,疯姐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泥,走到我身边。
她倒也不客气,伸手就去摸那紫檀木盒。
“啧,好东西啊。”
她咂咂嘴,浑浊的眼里难得地闪过一丝清明,随即又被更大的促狭取代。
她凑近我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挤眉弄眼道:
“囡啊,三爷这‘镇店之宝’送得妙啊!
既堵了悠悠众口,又在你心尖尖上安了个‘家’。
高!
实在是高!
比老婆子我装疯卖傻高明多了!”
她嘿嘿一笑,脏兮兮的手指在灵珠上方虚虚一点,“这珠子里的灵韵,跟他看你的眼神儿,啧啧,一个路子——都是能养人的好东西!”
我指尖抚过冰凉的紫檀木盒,盒内灵珠的温润灵蕴,丝丝缕缕缠绕上来。
我抬眼望向门口上方,阳光正好落在“归藏楼”三个朴拙的大字上。
“疯姐哪里是装疯卖傻,您心明眼亮,此乃大智慧。”
她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蹦着跳着就离开了,我见她又没穿鞋,无奈的叹了口气。
霁月和姜沫菡的表情不怎么好看,我安抚着拍了拍她们俩的肩膀。
霁月:“阿符,我想不明白…
他们这次为什么要如此应激?
像你说的,五娘也是女子掌家,怎么到我们这儿,他们的反应就这么大?”
我无奈的笑笑,“因为五娘也好,天梯巷其余的女师傅也罢,都只是独掌一家,动不了玄门大方向的根基。
但我的目标不同,如果我把众人聚在一起,设立宗门,那天枰就会倾斜。
我们拿到更多的话语权,对那些所谓的长老来讲,就定算被人分走了权利,抢走了饭碗。
他们如何能接受我们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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