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白注视着女孩怪异的姿势——上半身刻意压得很低,十几秒后才缓缓抬起头来,盯着窗外某个走远的背影看。
见状,肖白轻笑了下,“真不认识?”
孟呦呦这次没有回答,而是选择转移了一个话题。她从兜里掏出一根红绳,递给对面人,“出来之前在地窖里捡的,是你的东西吧?”
肖白接过来,道谢:“我还以为丢了,多亏了你。”
“客气了。”孟呦呦收回手,“你在洞里跟我换位子,挡在我前面的那个举动,我能记一辈子!”
孟呦呦冲人竖大拇指,赞道:“肖哥太爷们了!”
肖白失笑,小声喃喃了句:“我倒是也怕。”
孟呦呦听见了,神色变得正经起来,“其实……我以为你不会参加到这个任务中来。”
肖白是在名单敲定的前一晚临时报名的,她和孟呦呦一样,年纪不大,却是部门的青年骨干。
肖白不仅精通多国语言,大学期间还选修过多门密码学专业课程,在情报破译领域有一定的造诣。
可以说,他的复合型技能对于战场需求的匹配度,放在整个科室是最高的。
肖白正在往手腕上系红绳,听到孟呦呦这么说,男人也不讶异,诚实回道:“一开始是没打算参加,我老婆不想让我去。”
“她还威胁我说,我要是去了,她就跟我离婚,下个月就改嫁,等孩子生出来了就跟别人姓。”肖白摇摇头,“她胆子小,为了阻止我参加什么狠话都往外说了。”
孟呦呦默默听着,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内心一阵怅惘。
“从告诉她这个调令的那天起,之后的每一天下班回到家,她都会向我确认一遍,老公,你没报名吧?”孟呦呦没有往下问,但肖白自己讲了起来,“我都是回答她,没有,你放心。”
“可是有一天晚上,她突然抱住我,把这根红绳系到我手上。然后对我说,老公,你还是去吧,我知道你想去。”
肖白晃了晃重新系好红绳的那只手,“她从台阶下一直磕头磕到庙里,她说心诚则灵,这个会保佑我平安,叫我要一直带着。”
肖白自然是不信这个,其实肖白的妻子也未必信,更多的只是一种寄托,人有的时候总要给自己的信念找个支点。
“那你为什么想去呢?”孟呦呦好奇地问。“你刚刚在地窖里的时候……”孟呦呦及时刹车,是因为她突然想到了自己当时那熊样估计没比对方好到哪去,大概率还不如他。
肖白几乎是瞬间就领会了孟呦呦没说完整的话里意思,于是接道:“没有人不怕死。不开玩笑,我在地窖里挪到你前面的那几步路走得,腿都是软的。来之前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枪实弹的战场比我想象的还要惊险的多。”
顿了会儿,男人垂眸撸下袖子,将腕间的红绳盖住,再将袖口边的扣子慎重地扣好,才慢条斯理继续道:“但是这些事总要有人去做吧,都想着躲在后方安稳度日,谁来做前盾呢?
要是谁都不愿意去当港湾,哪里又能避得到风呢?
家国危局面前,没有人可以真正的置之事外、独善其身。”
很庞大的一番话,面前的男人用极其疏松平常的语气讲着,仿佛半个多小时前,跟孟呦呦一起躲在地窖里吓到差点背过气去的人不是他。
肖白话音一转,转而调侃道:“我看你一个小姑娘表现得倒是比我镇静,看来你之前下部队历练卓有成效啊?”
孟呦呦很想说,其实她只是被吓傻了而已,所以看起来没什么明显反应。
但最后也只是笑笑,受下了这句夸奖。
……
晨雾浓得像一锅熬过头的米汤,裹着整个石灰岩山脊。A区观察所的铁皮屋顶凝满露珠,水珠顺着锈蚀的凹槽滑落,砸在门前的弹药箱上。
电台天线从岩缝里斜刺出来,绷直的被复线上挂着半截风干的蛇皮,在湿漉漉的晨风里轻轻摇晃。
铁皮屋后的应急通道口堆着几个空罐头盒,内壁结着暗绿色的霉斑。
孟呦呦弯腰钻出监听室,她昨晚值的夜班,一分钟前刚和肖白完成交接工作。两人核对了夜间截获的Y军第148团电台通联记录,重点分析了新出现的密语替换规则。
她迈步走到覆盖伪装网的岩架观测台上,深吸一口气,混合着火药残渣与山苍子气息的空气涌入肺部。
放眼望去,山下十点钟方向1.5公里处,我军A区核心防御阵地如同沉睡的巨兽蛰伏在雾中,只能隐约看见机枪巢沙袋上插着的红白警戒旗在雾气中时隐时现。
那里驻着整整一个加强团——炊烟从反斜面的屯兵洞飘出来,混着柴油发电机排出的废气,在湿重的空气里凝成一道歪歪扭扭的灰线。
如果没猜错的话,他就在那里。
孟呦呦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两公里外的对面山脊线上,越军观察哨的潜望镜正在雾霭中泛着冷光,他们的82mm迫击炮阵地像毒蛇般盘踞在主峰的反斜面。
孟呦呦来到这边快一个月了。
起初,她完全无法适应这里的战地生活——即便才三月底,地处亚热带山林地带的L山前线,已显露出溽热的端倪。
监听室的铁皮屋,白天像个闷热的罐子,入夜后,山风灌过,又将温度迅速拉低。
春夏季多雨,电台设备受潮后杂音不断;压缩饼干和酸菜罐头吃到人反胃;夜里山下的炮声震得她整宿睡不着觉;
Y军的特工队还时不时摸上来搞偷袭,意图端掉我方观察所,孟呦呦刚来这边的第三天,就碰到了这种事。
那天深夜,她戴着耳机正在调试受潮的电台。突然一声闷响撕裂夜色——越军特工绕过外围警戒哨,在西侧雷区触发地雷。
观察所警报骤响,山下防御阵地的驻军向山上紧急支援,沿着陡峭山路强行军。
破晓时分,战斗平息。带队的男人满身硝烟走进观察所指挥部汇报战况,离开时天色微明。
男人目不斜视地从铁皮屋窗前走过,这是孟呦呦第二次在这个地方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