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承认自己是有些扭捏不定，毕竟他和影曦已经近千年没有见过面了，兽神面对影曦时，还是下意识的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弟弟，想要挡在他面前，替他承受一切的代价。
是他太想当然了。
兽神这样想着，手指不自觉的摩擦了一下手腕上的玉链，末了，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心神感应之间，玉链之中的影曦就这样突破了禁制，站在了三个兽人面前。
面前的少年一身破烂的兽皮衣，剑眉上挑，一双凤眸微微凝聚，他豁然间抬起眼皮，眼中满是阴霾。
兽神怔怔的看着面前这个略有些陌生的少年，在兽人大陆之时情况紧急，他都没来得及好好看一看影曦如今的样貌。
原来和自己并不相似，影曦是他的影子，他还以为多少会和自己年轻时的容貌有些相像。
不过也很好看，兽神看向影曦的目光中带着浓烈的愧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清昀双手抱臂，轻轻挑了挑眉，“你就是观曦的小影子？”
花神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少年，眸中有些惊讶，她还以为观曦的小影子会随了他的没心没肺。
却没想到是这么个阴晴不定的少年，那锋利的眼神跟个狼崽子似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咬死敌人。
影曦得到自由之后，在原地站定，眼睛直直的看着床上的观曦。
不知看了多久，他的身体不自觉的晃动了一下，他身上有伤，更何况这里似乎有一股莫名的压力施加在他的身上。
影曦咬着牙不想对这股压迫屈服。
清昀淡淡的睨了他一眼，袖袍轻轻一挥，那股附加在影曦身上的压力一下子就消失了。
“神界有结界，除神明之外进入神界的任何生灵都在这里活不长久。你虽然有成神的资质，可到底没有神格，所以你也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
清昀直视影曦的眼睛，“所以你的选择是什么？”
听到他的问题，影曦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床上的观曦，然后霍然间抬头，“我去轮回。”
“我不需要任何人为我做的错事付出代价。”影曦淡淡的说了一句，扭头看了一眼窗外随风刮落的梨花，花瓣吹入屋中，落在了床上的兽神身旁，“这是我该承担的责任。”
“就算这轮回要百世千世，而且九死一生？”
清昀一个法诀掐出去，禁了兽神的言，挡在了观曦的面前，他看着面前这个少年轻嗤一声，“可不要怪我没提醒你，一旦你进入轮回之中，所经历的劫难远比你想的要艰险，一旦你沉溺其中无法找回自我，那你的灵体也会随之磨灭在轮回中，灰飞烟灭。”
影曦轻轻勾了勾唇角，“就算真的灰飞烟灭，也是我的命。”
不过，他绝不允许自己死的这么窝囊。
他的目光，透过清昀神君的肩膀看向了在他身后被花神禁锢了行动的观曦。
他的这条命还要留着回来再看一眼观曦。
还不等兽神张口，清昀就打断了他，再看向影曦的眼神之中，终于松泛下来，带了些温度，“好，稍后我便送你入轮回。”
影曦的这番话，就不枉费观曦费尽心思也要保住他的性命。
这时候，床上的兽神终于突破了花神的禁锢，他抬手给自己解了禁言，“我不同意，为什么这么匆忙？”
清昀下意识的翻了个白眼，“我说观曦，你好歹也考虑一下你兄长我，如果不先斩后奏，把这小影子送入轮回之中，一旦入了审判庭，那可操作空间就太小了。”
还不如他抢先一步，先把这小影子扔回轮回之中，到时候观曦再将圣器带回神界，两相抵消之下，也算是将功补过。
听到他这么说，观曦垂在自己身侧的手紧紧的握成拳，他突然抬眸，“影曦，你真的做好决定了吗？”
影曦慢慢抬头，眸中映照出如今观曦布满皱纹的脸庞。
清昀看到他们这副样子，无奈的叹了口气，招呼着兰筠出了屋子，把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所以你的兽神之灵真的在我身上？”影曦没有回答刚刚兽神的问题，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
兽神下意识的避开了他的眼睛，“那兽神之灵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影曦心底没由来的冒出一股火气，他三两步就跨到了床边，伸出手紧紧的握住了观曦的肩膀，一字一句的说道：“你还想再骗我。”
“如果不重要的话，你怎么会落得如今这副模样？”
影曦的手指轻轻抬起想要摸一摸观曦鬓角之处雪白的发丝，却在即将触及的时候骤然停手，他的声音中带着极其浓重的压抑，“哥……”
“都是为了我对吗……”
观曦被他叫的一愣，猛的抬起头来，“你叫我什么？”
“哥…我是你的影子，在你之后诞生，本来就该叫你哥，不对吗？”影曦反问道。
以往他只是兽神的一抹影子，当年没机会叫出来的这个称呼，现在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喊出声来。
兽神的手指都带着些颤抖，他眼中充斥着忐忑，“你不怪我吗？”
是他的摇摆不定才会让影曦误以为自己被抛弃，是他间接的导致了兽人大陆的灾难，如果他们当时没有错过，是不是就不会把兽人大陆搞成如今这副模样。
影曦缓慢又坚定的摇了摇头，“这一切都是我的选择，与你无关。”
如果他的意志坚定，就不会被灰气所侵蚀，不会变成现在这副境地，这一切的错误也该由他自己来结束。
影曦朝他轻轻勾起唇角，那副阴冷森寒的气势褪去，竟有些罕见的温顺，“哥从来都没有想过抛弃我，我很高兴。”
知道兽神从没有抛弃他念头之后的影曦，心里的怨恨已经荡然无存，他冒着损伤兽人大陆的危险，也要成神的目的不过是想要站在兽神的面前，正面的问他一句为什么？
现在得到了答案，他很高兴。
兽神被他这样的眼神看着，有些手足无措，“我现在这样子，是不是有些丑？”
他现在这副容貌，不像是影曦的哥哥，倒像是他的爷爷。
影曦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不丑，还是好看的。”
美人在骨不在皮，纵然观曦现在的容貌老态，但是眉宇之间仍能看到以前的清俊疏朗。
影曦看了一会儿，直起身子朝他笑了笑，“哥，你要好好养伤，还有，等我回来。”
说完之后，他毅然决然的踏出了屋子。
观曦看着他慢慢远去的身影，竟然说不出一句挽留的话来，或许清昀说的对，自从影曦脱离了他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谁都无法替他自己做出决定。
成神的路上艰难万阻，如果万事顺遂他人，他这辈子恐怕都不会有成神的机会。
兽神这样想着，一直强行支撑的身体猛然泄了气，任由自己瘫倒在了床上，他目光失焦的看着顶上的帐纱，“我等你回来。”
一定要回来。
院子里，清昀和兰筠立于葡萄花架之下，清昀伸手掐了一颗葡萄，塞到自己嘴里，兽神这院子里的葡萄倒是种的不错，酸甜可口，然而，再好的滋味现在都拯救不了清昀有些崩溃的心脏。
清昀心里有些焦急，要是审判庭感受到陌生的生灵追过来了，他该怎么办？
是带着影曦跑呢，还是带着影曦跑呢？
清昀神君只觉得自己一个脑袋两个大，这一个个不省心的，就知道天天给他找事，整日里处理那些该死的伪神族就已经足够劳心劳力了，这还有个不省心的弟弟。
末了，他重重的叹了口气，能怎么办呢？总不能不管他们吧？
这样想着，清昀危险的目光在一旁，百无聊赖的花神身上上下扫过，直把兰筠看的毛毛的。
兰筠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大红绣满牡丹的衣裙，小心翼翼的抬头，“兄长，我今日是有什么不妥吗？”
清昀的目光如同针扎一般，想要忘记花神的内心，“你给我好好想想，你没什么瞒着我的事情吧？”
一个就够他头疼的了，要是再来一个，他干脆自己先把自己投到轮回之中！
听到他这么说，兰筠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兄长，我看你现在就是草木皆兵，我可是三个世界的万花凝聚出来的神明，我苏醒之后就在神界，哪里会像观曦一样？”
她见到的第一个生灵就是清昀，所以这些年来，她到处跟着清昀四处征战，哪有时间接触什么情情爱爱？
在兰筠看来，情爱只会阻止她变强的脚步！
兰筠那一副恨不得赌咒发誓的模样，让清昀下意识的松了口气，“没有就好，我可禁不住你们二次打击。”
两人说话之间，身后的门传来嘎吱一下的响声，听到后面的脚步声，清昀缓缓转身看着面前的少年。
萦绕在他周围的那浓烈的不甘和怨恨，似乎一瞬间就消失了一般，此时的影曦目光清明坚定。
“这么快就说完了？”清昀有些惊讶，毕竟他和观曦千年未见，他都做好了要面对追击而来的审判庭的准备。
影曦淡淡的摇了摇头，“等我回来之后，有很多机会可以再和他说。”
清昀轻笑一声，“你口气倒是不小，就这么笃定自己能活着回来？”
影曦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刚刚面对那副温顺乖巧的样子荡然无存，他的眼中满是猖狂，“就凭那几次小小的轮回，还不能要了我的命。”
“好，随我走吧。”清昀轻甩袖袍就要带着他离开。
影曦突然出声，“等等。”
“怎么了？”该不会是害怕了吧？
影曦的手轻轻抚上了自己的心脏，“你是不是有办法将我体内的兽神之灵取出来？”
听到他这么说，清昀有些惊讶的看了他一眼，“你要把兽神之灵取出来？”
影曦点了点头，“这东西对观曦来说很重要，不是吗？”
“确实很重要，如果有了兽神之灵，他的容貌就能够恢复到以往的模样，伤势也能痊愈的更快。”说完这些之后，清昀的话音一转，言语之中带着些试探，“不过如果这东西在你身上，你的轮回路也会更轻松一点。”
影曦丝毫没有犹豫，“我不需要。”
“这都是我的责任，我已经不需要他再来为我承担，更何况这本来就是他的东西。”
这下子，清昀是真的有点欣赏这小子了，“好，既然这样，我就替你取出来。”
他向旁边的花神使了一个眼色，兰筠会意，一个法诀笼罩住他们仨人，隔绝了这里的一切。
清昀轻轻甩了甩袖袍，眨眼之间甩出一道金色的法诀，笼罩在了影曦的身上，慢慢的，一道散发着奇异青光的鹿影出现在他们面前。
等到兽神之灵被全部取出之后，影曦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后倒退一步，清昀妥善的将兽神之灵放到自己的混沌空间之中。
影曦的声音有些嘶哑，“等我离开之后，再将兽神之灵交给他。”
清昀点了点头，袖袍一挥，两个人就消失在了原地，影曦只觉得自己仿佛踏入了一个虚无空间之中，周围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在那白光尽头，有一个黑洞。
这黑洞连通地府的轮回池，他已经通知了阎王，影曦立刻就能被送入轮回。
清昀伸手指了指那个黑洞，“去吧，活着回来。”
影曦看着那似乎能够吞噬一切的黑洞，步伐坚定的踏了进去，在他的身影消失之际，一道呢喃轻轻传出，“帮我照顾好观曦。”
时间流转，斗转星移。
神界的日子平静无波，一眨眼就是八百年过去了。
兽神府邸之处，一个少年轻轻抛起一颗葡萄落入嘴中。
少年身姿如松，一身白衣将他的腰身紧的劲瘦，眉目之间满是清朗。
他一只手臂正在身后躺在躺椅之上，看着这片古井无波的天空，眼神渐渐变得有些涣散失焦。
“这么多年了，怎么还不回来？”一声喃喃自语自少年口中传出。
就在这时，一道略有些低沉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哥原来这么想我的吗？”
观曦猛然转身，目之所及是那道挺拔宽阔了许多的熟悉身影。
他眼眶微湿，一声笑骂，“兔崽子，还知道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