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晓端着那杯琥珀色的液体,轻轻摇晃着。
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而单调的声响。他嘴角噙着笑,那笑容浮在脸上,却未达眼底深处翻涌的、属于洪家子弟独有的傲慢冰河。
“话说回来,现在局势不利?”
他慢悠悠地重复了一遍陈炜的话,尾音拖长,带着毫不掩饰的揶揄,仿佛在品味一个冷笑话。
“不利就不利呗。”
他抿了一口酒,目光穿过迷离的光线,像欣赏一件精心准备的祭品,细细打量着陈炜眉宇间那层挥之不去的阴霾和竭力压制的屈辱感。
他当然看得穿!
“省里那帮老头子,”
洪晓的声音低沉下来,却更添了几分掌握绝对底气的玩味,他身体微微前倾,凑近了些,吐出的气息混合着酒意。
“派个文铭下来,搅和到一块去了……”
他鼻翼里轻轻哼出一声嗤笑,像冰块滑过光滑的杯底。
“烦是烦了点,可也不过就那样。”
洪晓放下酒杯,身体舒展开来,陷进昂贵的丝绒沙发里,姿态慵懒却带着猛兽审视领地的眼神
“洪家要的路,”
洪晓的声音陡然拔高几度,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宣告意味,眼神里的狂傲如同燃烧的火焰,穿透了包厢里所有奢靡的假象。
“从来只有铺开的大道!谁敢挡道?”
他顿住,目光如同实质的钢缆,猛地缠住了对面的陈炜,带着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一字一顿,凿进空气中:
“都得给我——趴下!”
“趴下”二字,如同惊雷炸裂!
陈炜感觉自己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铮”地一声,发出濒临崩断的刺耳锐响!
他一直知道自己是工具,是推手!
“棋子?哈哈……”
洪晓仿佛看穿了他内心的震荡和挣扎,发出一阵毫不掩饰的、带着金属刮擦质感的笑声。
洪晓慢悠悠地重新端起酒杯,送到嘴边,杯沿挡住半张脸,只露出那双冰冷如深海玄冰的眼睛,语气带着一股绝对操控者漫不经心的残忍:
“陈炜,这年头啊,当棋子,得有当棋子的觉悟。”
他啜饮一口,享受着烈酒灼烧喉管的快感,话语如同淬毒的冰凌。
“你是块好材料,够硬,够狠,关键时候也拉得下脸。这才是洪老爷子看上你的地方。”
他放下杯子,咂摸了下嘴,仿佛在品味陈炜的价值,眼神却是纯粹的算计,
“用你这块好钢,去对付君凌那块难啃的铁疙瘩,正合适。”
他身体再次前倾,压迫感如山岳倾倒,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
“文铭他再能蹦跶,在Y市,也是个脚不沾地的外来和尚!”
“他踩的每一寸土,拔的每一根钉子,都离不开下面这些人!而这些人,”
他手指随意地对着虚空画了个圈,意指那庞大的、盘根错节的关系网。
“吃的谁家的饭?念着谁家的香火?他文铭想碰?嘿嘿……得先问问你陈市长,”
洪晓的指尖猛然调转方向,直直地戳向陈炜的心口,眼神锋利如剔骨尖刀。
陈炜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揉捏、然后狠狠甩在冰面上!
文铭的“产业升级”和君凌的“长远规划”,最致命的软肋在哪里?
就在这里!
在那些旧工厂的“功劳簿上吸血的老项目”背后数以万计依附其生存的人!
他们才是这片土地最无法忽视的基数!
他们不需要理想,他们只认能抓在手里的“饭碗”!
洪家编织的“网红快车道”,就是建立在暂时满足这些“饭碗”温饱、并许诺更多幻象的基础上!
如果……如果文铭真的强力推行那套会动很多人根基的改革……
洪晓的话,如同地狱传来的蛊惑魔音:
“陈市长,人心,是会饿的。饿了,就要找饭吃,就要咬人!”
他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笑容狰狞,
“你只需要……”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气音,如同毒蛇最后的嘶嘶吐信。
“在那些快饿疯了的人身后,”
他模仿煽动的手势。
“轻轻——推上一把! 该断的粮草断了,该点着的火……点了!”
洪晓身体后仰,靠回沙发深处,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慵懒,欣赏着陈炜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被彻底抽干的苍白。
他重新端起酒杯,在迷离的光线下轻轻摇晃着琥珀色的液体,眼神锐利得如同手术刀,带着不容置疑的结论:
“这盘棋,关键的不是新来的那条‘过江龙’能翻起多大的浪头。”
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喉结滚动,发出满足的吞咽声,然后重重地将空杯顿在玻璃茶几上!
“咣当!”一声脆响!
洪晓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赤裸裸地打在陈炜脸上:
“关键是,你这柄洪家花了大力气锻造出来的、专门对付君凌的快刀,还没钝!还得见血!还得砍得进去!砍在‘人’堆里!”
灯光摇曳,在他冰冷的瞳孔中反射出陈炜僵硬的侧影,仿佛一尊即将投入沸腾熔炉的生铁。
陈炜端坐如石像。
指间那支早已燃尽的香烟,滚烫的滤嘴灼烤着他的指尖皮肉,发出轻微的焦糊气息,而他恍若未觉。
烟灰缸里静静躺着的烟蒂和烟灰,犹如他此刻空洞而绝望的内心被掏出的内脏,冰冷地曝于这最肮脏的聚光灯下。
在绝对掌控的力量面前,所有的挣扎都只是砧板前可笑的表演。
空气沉滞得如同灌了铅。
洪晓脸上的傲慢如同凝固的面具,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他亲手完成的这场无声处决,似乎笃定了陈炜这柄“刀”必然接受这最后的命运淬火。
然而——
一声极低、极沉的“呵……”
突兀地从陈炜的鼻腔里钻了出来。
那声音短促得几乎无法捕捉。
洪晓那仿佛掌控一切的眼神,首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错愕。
陈炜微微侧过头。
灯光吝啬地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眉骨下是一道深深凹陷下去的阴影深渊。
他没有看洪晓,只是盯着水晶烟灰缸里的烟蒂和灰烬,喉结在阴影里异常艰难、极其缓慢地滑动了一下。
“你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