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阳光如火焰一般,无情地炙烤着 Y 市经开区那坚硬的水泥地面。
在这片被热浪笼罩的土地上,有三块蒙着鲜艳红绸的奠基石,它们宛如被烧红的铁块,静静地矗立在烈日之下,散发出令人窒息的热气。
君凌站在奠基石旁,解开了一粒衬衫纽扣,试图让自己稍微凉快一些。
然而,这并没有起到多大作用,汗水依旧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沿着他的锁骨滑落,浸湿了他胸前的“制造业升级攻坚组”工牌绳。
那张原本应该是白色的塑料卡片,此刻已经被汗水浸透,变得有些透明,上面的字迹也因为汗水的侵蚀而略显模糊。
在过去的日子里,他带领着团队,克服重重困难,审批了 7 份用地,修订了 6 条招商条款。
每一份文件、每一个条款,都凝聚着他和团队成员们的心血和汗水。
在远处,塔吊的阴影下,陈炜正用鞋尖碾碎半截粉笔。
那半截粉笔在他的脚下,瞬间化为粉末,扬起一阵淡淡的烟尘。
他戴着墨镜,透过镜片,那三块蒙着红绸的奠基石在他眼中,仿佛变成了三簇跳动的火苗,熊熊燃烧。
陈炜默默地看着展板上的项目介绍,口中轻声念道:
“光伏组件基地、半导体材料园、智能研发中心……”
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随着他的念诵,喉结也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七月的骄阳将奠基石烤出金属般的光泽,苏海站在红绸飘荡的主位,身后塔吊的巨影如权杖斜劈在滚烫的水泥地上。
他眼角余光扫过身侧——君凌衬衫袖口卷到肘部,小臂上未褪尽的晒痕像勋章烙在麦色皮肤上;
陈炜衬衣笔挺如刀裁,金丝眼镜却在强光下反出冷冽的弧光,仿佛给笑容镀了层冰。
“干得好!”
苏海突然抬高声量,枯瘦的手掌重重拍在君凌肩头。
不远处的记者们敏锐地举起镜头,将三人身影框进同一取景器:
苏海扬起的下巴像一柄出鞘的剑,君凌微微踉跄的谦卑,陈炜骤然绷紧的咬肌——三种政治表情在快门声中凝固成构图。
当君凌转身望向施工区时,陈炜的指尖狠狠掐进掌心。
远处爆破山体的烟尘腾空而起,恍惚间化作常委会上否决他“网红经济”方案时扬起的文件碎屑。
君凌眯眼望向爆破点,气浪掀起的沙砾扑打在脸上,带着新生般的刺痛。
陈炜气冲冲地回到办公室,“砰”的一声把方案狠狠地摔在桌上,那真皮座椅被这股猛力撞击得发出“咯吱”的响声。
他原本满心期待地等着看君凌出丑,毕竟实业方案不仅周期漫长,而且实施起来困难重重,哪能想到这小子竟然真的成功拉来了投资!
更让他气恼的是,听说省里都对君凌另眼相看了。
陈炜越想越觉得心里憋闷,气得手指都紧紧地攥住了红木笔筒,甚至在上面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正当他烦闷不堪的时候,手机突然毫无征兆地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号码。
他有些不耐烦地接起电话,然而才听了几句,他的眼睛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样,瞬间瞪得浑圆,嘴角也慢慢地向上勾起,露出了一抹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电话里的消息就像一把神奇的钥匙,“咔嗒”一声打开了他内心深处新的野心之门。
原来,苏海要调走的风声已经不胫而走,这意味着书记的位置如今成了一个明晃晃的诱人诱饵,摆在了众人面前。
陈炜缓缓地走到落地窗前,一边踱步,一边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窗外。
暮色渐浓,他的影子在余晖的映照下被拉得长长的,就像那窗外即将坠落的夕阳一般,透露出一种让人难以言喻的算计和野心。
暮色如轻纱般缓缓地弥漫进客厅,将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灰色调。
苏海像一只疲倦的猫,蜷缩在沙发的一角,手中的打火机发出“咔嗒”一声,火苗瞬间窜起,留下一缕青烟在暗纹壁纸前悠悠地盘旋着。
妻子端着一只精致的青瓷茶杯,从苏海面前走过。
她的目光不经意间瞥见了苏海指间夹着的香烟,眉头立刻紧紧地拧成了一个“川”字。
结婚三十年了,她对这股呛人的烟味一直都非常反感。
然而,这一次,她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念叨个不停。
她只是默默地将茶杯轻轻地放在茶几上,瓷底与玻璃相碰,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
然后,她转身朝着卧室走去,脚步轻盈而坚定。
苏海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妻子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卧室门口。
他的烟灰像雪花一样簌簌地落在他西裤的膝头上,形成了一小片灰色的污渍。
去省组织部的调令,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一种重用。
但苏海心里再清楚不过了:以他现在的年纪,如果不能跨过那道关键的坎儿,那么他未来的日子很可能就只能在一些清闲的职位上,数着退休的倒计时度过了。
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那股浓烈的烟雾冲进他的肺里,带来一阵灼烧般的疼痛。
但奇怪的是,这种身体上的痛感,反而让他心里的烦闷稍稍减轻了一些。
烟雾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渐渐地遮住了墙上的那张老照片。
那是十年前他主政新区时的照片,照片中的他意气风发,脸上洋溢着自信和骄傲。
那时的天空,似乎比现在要透亮得多。
可如今呢?
在 Y 市这些年,眼看着横太起高楼又塌了。
省组织部的调令,是机会也是枷锁。
去了省里,平台更高,可要是就这么 “平调”。
没在地方闯出实打实的政绩,往后的政治生涯,怕是要在按部就班里 “养老” 了。
烟灰像雪花一样簌簌地飘落,有些甚至还带着火星,烫得他猛地回过神来。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烟,已经燃到了尽头,只剩下一小截烟灰还顽强地挂在上面。
他缓缓地站起身来,脚步有些踉跄,仿佛身体还没有从刚才的思绪中完全抽离出来。
他慢慢地走向阳台,每一步都显得有些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