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家，就把你们的脑袋，全都挂在这太和殿的房梁上。”
“当灯笼。”
这一句话，比之前所有的威胁，加起来，都要让人胆寒。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说得出，就绝对做得到。
那个姓朱的开国皇帝，这辈子，就没说过一句空话。
整个太和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文武百官，就像是被集体施了定身法，一个个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们的大脑，已经彻底宕机了。
今天发生的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畴。
太祖爷显灵，活神仙临朝。
摊丁入亩，官绅纳粮，发行宝钞，独揽大权。
这一桩桩，一件件，任何一件，都足以在大明的历史上，掀起一场惊天巨浪。
可现在，这些事情，全都挤在了同一天，同一个时辰，发生了。
他们感觉自己，就像是暴风雨里的一叶扁舟，随时都可能被这滔天的巨浪，拍得粉身碎骨。
反抗？
拿什么反抗？
用他们念了几十年的圣贤书？还是用他们那套玩了几百年的官场潜规则？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在超越了整个时代的降维打击面前。
这些东西，就是个笑话。
可是，就这么认命吗？
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家族世代积累的财富，传承百年的特权，被这个来路不明的“仙人”，给剥夺得一干二净？
没人甘心。
尤其是那帮以清流自居，掌控着朝堂舆论的东林党人。
他们，是这个帝国真正的，隐形的主人。
皇帝，在他们眼里，不过是轮流坐庄的掌柜。
而他们，才是这家店背后，真正的东家。
现在，一个外人，不仅要当掌柜，还要把他们这帮东家，全都扫地出门。
这，他们绝对不能忍。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
一个苍老而沉稳的声音，缓缓响了起来。
“上仙，太祖爷。”
东林党的领袖，当朝礼部尚书，顾宪成，排众而出。
他没有像杨涟那样，一上来就慷慨激昂，拼死力谏。
他甚至连腰都弯了下来，行了一个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大礼。
姿态，放得极低。
“上仙神通广大，太祖爷天威浩荡，老臣，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先是送上了一顶高帽。
“上仙心怀天下，欲行改天换地之伟业，老臣亦是感佩万分。”
“只是，有几句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还望上仙与太祖爷，能容老臣，一言。”
他的语气，谦卑到了极点。
却又透着一股子，不容置喙的坚定。
这，才是玩政治的老手。
他知道，跟眼前这俩位，硬碰硬，那是自寻死路。
所以，他要换一种玩法。
他要用，他们这帮文人，最擅长的武器。
用“理”，来跟你辩。
用“势”，来跟你耗。
用“天下大势”，来把你这看似无懈可击的改革，给拖进泥潭，活活耗死。
赵凡坐在龙椅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说。”
就一个字。
顾宪成直起身子，不卑不亢地说道。
“老臣想问上仙第一件事。”
“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此策，看上去，确实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可上仙想过没有，大明疆域何其广袤，田地何其之多？”
“这清丈田亩，该如何丈量？由谁去丈量？”
“是靠各地的州官县吏吗？”
“他们与地方士绅，盘根错节，早已是利益一体。让他们去查自己的田，无异于让他们自己割自己的肉。他们会真心实意地去办吗？只怕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最后不了了之，反倒惹得天怒人怨。”
“若是上仙另派钦差，那所需人手，何止千万？钱粮耗费，又该是何等的天文数字？朝廷如今连俸禄都发不出，又哪来的钱，去办这件大事？”
“更何况，士绅乃国之基石。一旦逼得他们狗急跳墙，与那些流寇反贼，里应外合。到那时，天下处处烽烟，这大明的江山，怕是真的要……动摇了。”
他这番话，说得条理清晰，鞭辟入里。
把推行新政可能会遇到的所有困难，所有阻力，都摆在了台面上。
底下那些本来已经心如死灰的官员们，听完之后，眼睛里，又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对啊！
我们斗不过你，难道还不能拖死你吗？
你再厉害，还能把全天下的官员和士绅，都杀光不成？
只要我们抱成一团，阳奉阴违，消极怠工。
你这什么新政，最后还不是一纸空文？
顾宪成看着众人的反应，心里，有了一丝底气。
他继续说道。
“老臣想问上仙第二件事。”
“这皇家银行，发行宝钞，取代金银。听上去，也是聚拢财富的妙计。”
“可上仙想过没有，金银之所以是硬通货，是因为它本身，就有价值。”
“哼，说到底，这宝钞不还是张破纸嘛。”
“能当钱，全仗的只是朝廷那点声誉撑着。”
“可您再看看眼下的光景，打仗打得天昏地暗，国库那早掏得快空了，多少债务堆在那里，一座小山都遮不住！还提什么信誉不信誉呀？”
“这让百姓们怎么安下心？谁信死心塌地地揣张纸片，就能换来真金白银，买回油盐酱醋？”
“只要老百姓稍微起点疑，商家再带着眉眼不肯收，这宝钞，跟垃圾堆里的废纸又有什么差别？”
“退一万步说，真闹到那种地步，天下的钱财都聚不起来了，不是集财施惠，反倒切断了根本，这市面早晚要被搅得个天翻地覆。”
“您说能以粮食布匹去兑换？可整个天下的缺口有多大，谁真能摸得清？再怎么通天本事，奇珍异宝又能扽出多少，用来堵这毫无底线的窟窿？”
“只消有一次对不上帐，马上风声鹤唳，谁还敢信，一下子全赶来抢兑。”
“道道声名，“银行”两个字，一下就成了笑话！”
“这不是治世安邦的法子啊，上仙，这样下去可不是亡国之招是什么！”
一番话说完，刚开头还在隐忍，后面越讲那情绪越刹不住，满脸泪水，扑通跪下磕了个响头，只恨声线都带着颤。
“看在大明百姓的份儿上，上仙，治国真不是闹着玩儿的，哪能像炖锅鱼一样，瞎翻腾不得！”
“不管什么事，都不得轻举妄动。说动百年的基业，就非动不可？还是一时热血，就要扔出去试试水？”
“老臣，只能厚着脸再求一次，请上仙三思，不要轻易立下此令！”
“求上仙，收回成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