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称为王大人的女子目光扫过一脸焦急的我,又看向那两个衙役,眉头微蹙:“当值期间,推搡百姓,成何体统?她有何事?”
胖衙役连忙解释:“回王大人,这女子近几日天天来衙门口守着,问她也不说告状,只说等她的弟弟‘小八’。属下等告知她我等无权过问后衙包大人审理之事,今日她却要往里闯,这才……”
王大人目光转向我,带着审视:“你是来找小八的?”
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我连忙点头,急切地说道:“是!王大人!我叫祁起,小八是我弟弟!四天前他击鼓鸣冤进了后衙,说好……说好办完事就出来找我,一同回家的!可这都四天了,一点音讯都没有!我实在担心他……”我的声音因为担忧而哽咽,“求大人告知,我弟弟他……他怎么样了?人在哪里?”
王大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就是小八的姐姐?小八他……”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包大人已受理了他的案子,相关卷宗和证据也已初步核实。今早巳时,包大人便让他离开后衙了。怎么,他没去找你?”
“离开后衙了?!”我如遭雷击,瞬间愣在原地!“今早就走了?可……可我一直在前门守着,没看到他出来啊!”
王大人微微蹙眉,随即了然:“后衙有直通外面巷子的后门,一般供内部人员或特殊情由出入。小八可能是从后门离开的。”
从后门离开!
这四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我心里!他为什么要避开前门?为什么要躲着我?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我!
“多谢王大人告知!” 我顾不上多礼,匆匆道谢,转身就朝着张大人所指的后巷方向跑去!
心,沉到了谷底。
小八,你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要躲开我?
金州府城很大,街道纵横交错,人流如织。我像疯了一样穿梭在陌生的街巷里,逢人就问:“请问有没有看到一个蒙着面纱、身量不高、眼睛很漂亮的少年?” 我描述着小八的特征,声音因为焦急而嘶哑。
“没看见……”
“蒙脸的?怪人吧?”
“不知道……”
时间一点点流逝,太阳从头顶渐渐西斜,金色的余晖洒满街道,却无法驱散我心中的冰冷和恐慌。
他身无分文,在陌生的金州能去哪里?客栈?他住不起。露宿街头?以他的容貌……我不敢想下去!他是不是又遇到了像张小姐那样的人?还是……他根本就没想活下去?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缠绕着我,让我浑身发冷!
就在我几乎要绝望的时候,路边一个卖馄饨的小摊旁,几个闲散娘子的对话飘进了耳朵。
“啧,今天真是晦气!天还没黑透呢,进城就撞鬼了!”
“撞鬼?大白天的,老李你喝多了吧?”
“屁!老娘清醒得很!就在西城门那儿!你们是没看见,那家伙……啧啧,一张脸烂得跟被泼了滚油似的!吓死个人!我女儿当场就吓哭了!”
“对对对!我也看见了!好多人围着看呢!有胆大的小孩还拿石头砸他,骂他丑鬼快滚!那家伙也不还手,就低着头往外走,跟丢了魂似的……”
轰——!
我脑子“嗡”的一声!西城门!丑鬼!拿石头砸!
是他!一定是小八!他的面纱……掉了!
“西城门!他往哪个方向去了?”我冲到那说话的女子面前,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变了调。
那女子被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指着西边:“就……就顺着官道出城了……好像是……碧云山那边……”
碧云山!
那是一座紧邻金州府城的山,不算太高,但山顶……地势险峻!
我转身就朝着西城门狂奔!夕阳的余晖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如同我此刻被无限拉长的恐惧。
小八……千万别做傻事!等等我!
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了碧云山。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正沉入地平线,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山顶的风很大,吹得人衣袂翻飞,带着刺骨的寒意。
就在那悬崖边上,一个单薄的身影,背对着我,静静地伫立着。残阳如血,勾勒出他孤绝而绝望的轮廓。山风吹乱了他紫色的卷发,而原来那块遮挡他面容的纱巾也早已不见——那张布满狰狞疤痕的脸,毫无遮掩地暴露在黄昏的冷光下,上面纵横交错着未干的泪痕。
他微微仰着头,望着那即将消失的落日,身体微微前倾,仿佛下一秒就要融入那片血色之中。
“小八——!!!别跳——!!!”
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声音撕裂了山风的呼啸,带着无尽的惊恐和哀求!
那身影猛地一颤!他前倾的动作骤然停住!几块碎石被他方才的动作带动,骨碌碌滚下深不见底的悬崖,发出空洞的回响。
他极其缓慢地、僵硬地转过身来。
血色的残阳映照在他脸上,将那一道道扭曲的疤痕照得更加可怖。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地从他那双碧绿的、盛满了无边痛苦和死寂的眼眸中滚落。
他看着气喘吁吁、狼狈不堪地冲上山顶的我,眼神空洞,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又仿佛在看这世间最后一点……他不该留恋的微光。
他这个样子让我心中感觉不好,我正要冲过去……
“别过来!” 小八尖锐的嘶喊像淬了冰的刀锋,划破山顶呜咽的风声,也瞬间钉住了我向前扑的脚步!
他站在悬崖边缘,碎石随着他的动作簌簌滚落,身形在狂风中摇摇欲坠。
“再过来……我就跳下去!”
我心脏骤停,血液仿佛瞬间凝固!硬生生刹住身体,双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强迫自己停在原地,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颤抖:“好!好!我不过去!小八,你冷静!千万别做傻事!我们回家!回冰水镇的家!好不好?”
泪水在他布满狰狞疤痕的脸上肆意横流,那双碧绿的眼眸里只剩下无边的空洞和死寂。
他望着我,又仿佛透过我望向更遥远的虚空,声音飘忽得像一缕即将散去的烟:“回家?呵……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该去的地方……不是那里……” 他缓缓地、再次将目光投向脚下那深不见底的幽暗深渊,身体微微前倾,“是时候……给自己一个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