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起的话语，像一把把淬了蜜糖的钝刀，缓慢而温柔地切割着小八的心脏。
“他是天上的云”……“生来就该锦衣玉食”……“无法给他想要的生活”……“不如趁早放手，各自安好”……
没有怨恨，没有指责，只有平静的陈述和……理解！她甚至还在为他当初的毁约找理由，为他开脱！她理解他追求“富贵荣华”的选择，理解他“无法吃苦”的“娇贵”！
她甚至还觉得，解除婚约对彼此都好？！
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酸楚瞬间淹没了小八！他想放声大笑，笑命运的无常，笑自己的愚蠢！又想嚎啕大哭，哭自己错失的珍宝，哭自己如今的狼狈不堪！
原来……在她心里，他姬紫深，就是这样一个贪图富贵、无法共苦的肤浅之人？她竟然……是这样理解他当初的傲慢与刻薄的？她甚至觉得……他此刻就是在满身锦绣之中获得幸福了？
不！不是这样的！他当初的傲慢，是源于骨子里的自矜和对真心的轻蔑，而非仅仅贪图富贵！可这些话，他如何能说？如何能辩？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地冲破了眼眶的堤坝，滚烫地滑落，迅速浸湿了蒙面的纱巾。不是因为祁起的“误解”，而是因为这份“误解”背后所折射出的、巨大的讽刺和悲哀！他错得离谱，却连为自己辩解一句的资格和勇气都没有！
“小八？你怎么哭了？”祁起惊讶的声音传来，带着关切。她下意识地伸出手，似乎想替他擦泪，但手伸到一半，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硬生生停在了半空，最终只是从袖袋里掏出一方干净的手帕，递了过来，“快擦擦，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
小八猛地低下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他接过手帕，紧紧攥在手心，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努力想平复翻江倒海的情绪，声音破碎而哽咽：
“没……没有……祁姐姐说得很好……我只是……只是觉得……”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浓重的哭腔，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祁姐姐这么好……那个人……那个人却看不到……他……他真是……有眼无珠！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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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他哭得如此伤心，仿佛在为我的“遭遇”感到莫大的委屈和不值，我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怜惜，真是个心思敏感又善良的孩子。
“傻小八，”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弟弟，“都过去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很好吗？就像我刚才说的，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快别哭了，眼睛哭肿了明天赶路要难受的。夜深露重，快回去休息吧。”
我站起身，示意他回房。
小八默默地点点头，用那块手帕胡乱擦了擦眼睛，跟着我站起来。
我送他到客房门口，看着他推门进去。
“好好睡一觉，什么都别多想。明天，一切都会好的。” 我站在门外，轻声叮嘱。
他背对着我，站在门内，低低地“嗯”了一声，那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我转身离开，脚步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清晰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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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祁起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楼梯口。小八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缓缓滑坐在地上。
月光透过门缝，在地上投下一道窄窄的、清冷的光带。
他攥着那块带着祁起淡淡皂角香的手帕，脸上湿漉漉的泪痕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纱巾黏在脸上，冰冷而沉重。
祁起温柔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将来啊，你也一定会遇到那个和你心意相通、彼此珍惜的人……”
黑暗中，他极其缓慢地、绝望地摇了摇头，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开合，吐出只有自己能听见的、破碎的气音：
“不会了……祁起……”
“再也不会有了……”
这世上，只有一个祁起。
而他姬紫深，早已亲手斩断了与她所有的可能。如今的他，连站在她身边，都是一种玷污。
情深义重？心意相通？
对他而言，已是此生遥不可及、连在梦里都显得奢侈的……镜花水月。
他蜷缩在门后的阴影里，像一头独自舔舐伤口的困兽，任由无边的黑暗和冰冷的绝望，将他彻底吞噬。明天……那未知的、带着赴死之心的金州之行，似乎成了这无边痛苦中，唯一的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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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驱散了昨夜的寒意与沉重。小八的眼睛还有些微肿，但情绪似乎平复了许多，只是那份藏在眼底深处的决绝，似乎更浓了。我们用过早饭，再次踏上前往金州府城的路。
一路无话，我们两人都只是沉默地赶路。
下午时分，金州府城那巍峨的城墙终于出现在视野中。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比冰水镇不知繁华多少倍。
刚一站定在熙攘的城门口，小八便转过身，面对着我。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却掩不住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祁姐姐……送到这里就可以了。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走。你……你回去吧。千叶哥哥还在冰水镇等你，别让他等急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城门内秩序井然的街道，“金州城里如今有包大人坐镇，光天化日之下，不会有事的。”
我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眼神躲闪着，不敢与我对视，那份急于摆脱我的迫切，太明显了。
“既然都到金州了，也不差这一会儿。”我平静地说，“送佛送到西。小八，把你亲戚家的地址告诉我，我去打听打听，也好在天黑前把你平安送到地方。我们也好安心。”
“地址……我……” 小八明显慌乱起来，眼神闪烁，语无伦次，“其实……其实也不远……我自己能找到……真的不用麻烦祁姐姐了……”
看着他这副极力掩饰、漏洞百出的样子，我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消散了。
我轻轻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小八，别瞒我了。你这次来金州，根本不是要投奔什么远房亲戚，对不对？”
小八的身体猛地一震！
像是被无形的箭矢射中，瞬间僵在原地！那双碧绿的眼眸透过纱巾，难以置信地、带着巨大惊恐地看向我！
我没有给他辩解的机会，继续说道：“你是冲着那位代天巡狩的包大人来的，对吧？”
看着他骤然收缩的瞳孔，我知道自己猜对了。
“这半年多，我和千叶不是瞎子。你写的字，你举手投足间的气度，你偶尔流露出的、对某些事物的熟悉……都明明白白告诉我们，你从前绝非池中之物。若不是遭逢惊天巨变，家破人亡，你怎会沦落至此，成为流落街头的乞丐？”
我的语气带着笃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如今你执意要来金州，听到包大人消息时那瞬间的眼神……小八，你是背负着家族的血海深仇，或者天大的冤屈，来找青天大老爷申冤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