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觉得这件事有点奇怪？”
下课的一小会儿时间托奈莉假装自己休息一个人闭着眼睛，却是在精神空间里试图同她的半身进行沟通。
托奈莉的精神力量虽然天生要比一般人强大很多，但那片精神空间在没有西尔维亚的那些年岁里还是一片空白，无论是头顶还是脚下，这样的空洞沿着无边无际的四角就那么笼罩着整片空间，着实是好一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但托奈莉发现自从有人在这里常住以后，这片空间就眼睁睁地变得多姿多彩了起来。
也许是因为十二岁的西尔维亚着实是个会享受的人。
在最初西维苏醒的时候，她回到精神空间后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一栋温馨美丽的住宅，而只要推开窗子就能看到后院有着一座五彩缤纷的花园，来自于加利福尼亚的阳光就会这么倾盆而下地洒在了托奈莉的身上。
——这里据说是西尔维亚在地球上最初的家。
在这之后她们偶尔会继续变换着精神空间的景色。有时会是阴雨连绵的伦敦，温带海洋性气候给这个欧陆半岛实在过于漫长的雨季，而每到这个时候西维就会打个响指让一整个伦敦都享受着难得的放晴；而有时候外界会是中俄交界处的雪景，她们因此能够一间燃烧壁炉的小木屋里静静地看着从西尔维亚记忆里取出来的满地堆放的书籍，只要推开窗就是雪夜里的贝加尔湖。
这一次，她来到这个房间里时，所看到的是一间充满了未来科技感的实验室，平整宽敞的实验台、各种各样不认识的仪器与设备以及琳琅满目的橱柜与试管。
西尔维亚一比一地复刻了记忆中自己所拥有的实验室——至少是从表面上。
她此刻戴着护目镜正在一台实验台前正襟危坐地调试着设备，在她手边堆放着书写得极为潦草的草稿和布满三视图的设计图纸。
西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但托奈莉知道她听见了。西维在全神贯注地做这一件事时一般不会理会周围人，但很可惜，她不是什么可以被西维屏蔽的“其他人”而是“她自己”。
没有人可以欺骗自己。
托奈莉颇为识趣地没有走到她身边，而是选择站在实验室门口一动不动，问道：“我在这所学校多年，居然直到现在才觉察出有真实鬼怪盘踞在这里。我们遇到的从一开始鬼怪附身人类，到现在愈演愈烈的鬼怪本身，这些事件……不知道你有没有察觉到，每次杀死它们后事件似乎就开始升级？”
她回想起之前遇见的那个藏在镜子里的怪物，忍不住恐惧地咽了口唾沫，她知道这个鬼怪本身可能没什么值得恐惧的，但下次呢？如果这次依旧杀了它，下次出现在她面前的，又会是什么东西？
恐惧总来源于未知，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正是这一愈加令她手足无措的东西。
正当她不禁陷入失败主义的阴影中时，实验室里传来一阵阵“滴滴滴”的声音，随着仪器提示灯从红转绿，标志着顺利通过三次试验的设备终于被西尔维亚调教完毕。
她高兴地摘下了自己的护目镜，愉快地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非常好！托奈莉我很高兴即使在众多因素的干扰下，我依旧使用我的聪明才智从理论上做出了这台优秀的特殊磁场干扰装置，而不是像某人一样用了整整四个小时的时间去学习那些再简单不过的东西……的万分之一。”
这种夹枪带棒的暗讽托奈莉早就听过了不知多少次——自从她来到普蒙托利家以后，多少人都说过“毫无天赋”、“泯然众人”之类的话——因此她一点也没有被这种低级的讽刺伤到，直接不走流程地开始询问西维她关于此事的意见。
“唔……其实我也有这样的想法……”
西尔维亚鼓起自己的腮帮子，显然对以后不能大开杀戒暴力破解很让她觉得麻烦。“我甚至比你更激进一点，托奈莉，你说会不会其实很久之前你没有明确察觉到这件事是因为在最初阶段，鬼怪的攻击还只能算得上是人类层次的斗殴？”
“……你是说！”
西尔维亚意有所指，而托奈莉也立刻明白了过来——一切不正常的情况似乎就是从那晚的泳池开始的。托奈莉之前一直忍耐着那愈演愈烈的霸凌，回手反抗什么的更是完全不存在的事。难道正因如此……那些怪物的攻击这么多年才一直都没有升级？
“……这个居然有点像是我之前看过的一部电影，几处重叠的梦境……越靠近深层，就会愈发接近真相……”
如果最浅层也只不过是虚假的暴力，那么越接近深层次，她们会接下来又要面对怎样的妖魔鬼怪？这个世界……究竟是由什么东西构成的？！
托奈莉越想越觉得细思恐极，却突然又被旁边满不在乎的声音给打断了：“管它的呢？说不定我们存在的整个世界都是虚假的，无论是你还是我，现在都不过是一堆被高纬度计算机模拟出来的数据，每一次我们遇到的事件都不过是它收集更多数据的契机而已balabal……”
“……你这家伙什么时候选修了哲学？”
“啊，按照我的记忆来说的话，应该得是在三年后了吧？”西尔维亚摆摆手，变出来一张毛茸茸的地毯，不顾托奈莉刚上完课正在休息大脑，又让她坐在上面慢慢听她讲解。
“哼哼，我现在要说的可是未来世界上最着名的科学家西尔维亚.普蒙托利关于鬼怪这一量子生物可能本质为一种特殊磁场的猜想——当然你可以将它简称为西普假说。首先我们通过亲身实验了解了以下几个要点……”
“哦我的天呐，这家伙又开始了。”被强迫当着听众的托奈莉看西维看不到的地方悄悄翻了个白眼，她现在简直想直接拿着耳塞塞住她的耳朵。
——喜欢卖弄究竟是所有天才的共性，还是只是这个自恋家伙的私人癖好？
*
“一定要有用一定要有用一定要有用……”
躲在暗处的托奈莉趴在地上偷偷观察着鬼怪的反应。本来在西尔维亚的计划里她们使用这个磁场干扰器即使不能一瞬间抹除这个地缚灵的存在，也至少可以给她造成干扰甚至幻觉。
而且若不是某个粉毛为了求生丝毫没有寡义廉耻地出卖了她们的存在，她们今晚偷偷直捣虎穴擒贼先擒王的做法简直可以达成无伤一命通关的成就！
想起这一点托奈莉就忍不住想抬起头狠狠瞪了一眼同样趴在地上的那个粉毛！
而在抬头的瞬间，一张布满了鲜血的脸突然就出现在了她面前，阴森森地向她笑着。
“哈啰～”
托奈莉差点直接一拳甩到她头上！
瞅准鬼正被幻觉定固的机会，一直待在它脚下装死的粉毛晕晕乎乎地艰难从那一堆镜子碎片里爬到了托奈莉身边。
“同学你真是好样的！学姐给你点个赞哦！”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这个粉毛学姐依旧表现得一点都不正经，却又在说到正事后转眼间正经了起来。
“我之前杀了五次鬼，所以我现在长话短说，按照我的推算，现在存在的鬼怪对你们来说应该依旧受到巨大的限制。解决它们的关键不在于你能杀它们多少次，想想看就知道了，它们本就是亡灵，又怎么会怕死？”
……那你还杀了那么多次？
托奈莉和西维都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道。
粉毛学姐继续阐述着：“我之前是被她抓进了镜子空间，那里既是她的国度，又是她的精神空间。在结合了之前搜集到的证据后，我找到了有关她过去死因的关键——那是一片特殊的长镜片。”
“……镜片？”
粉毛点点头，指向这座屋子：“就在这里。在我知道的故事里，她用这里的镜子杀死了至少三个人，同时最后也使用了它自杀。虽然我不知道怎么找到它，但至少我知道它作为关键物品，是绝对不会被轻易损坏，不仅如此，普蒙托利同学，当你找到它后你需要再用它杀死她一次……”
“就在这里……？”
即使十万火急，托奈莉也忍不住猜想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最终是怎么走到这一步，又是因为什么才绝望地打碎镜子割腕自杀？
但很可惜，伤春悲秋的恻隐之心似乎只存在于她一个人身上，脑海里的那个家伙一听到镜子碎片藏在这里的一堆碎片里，就忍不住开始抓狂。
“啊啊啊啊啊，托奈莉，快去把磁场干扰器的功率再调至最大！之前咱们用它震碎了所有攻击你的镜片，那么这次就用它毁掉这间屋子的全部玻璃吧！”
“啊——知道了别叫了！”突然捂着脑袋的托奈莉急忙遵从西维的话调高了手里的设备，而仅仅一瞬间，整间屋子就被人耳所无法捕捉的声波直接震颤，玻璃与镜片同样在一瞬间四分五裂，化作了齑粉。
夜风透过碎裂的窗户呼啸着卷走了屋内轻盈的粉末，而在一切如同雪山般消融的晶莹碎屑里，托奈莉快速跑过去，从一堆堆银山中找出了压在最下层那唯一一片未曾消融的镜片。
她将它有些颤抖着捧在手里。
——那是一块碎裂得如同鬼怪那颗心一样的镜片，千疮百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