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灰袍大长老那站在原地，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窘迫模样。
秦泽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他将手中的酒壶轻轻放下，杯中的酒液，因为桌面的微震，荡起一圈圈好看的涟漪。
“呵呵。”
一声轻笑，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就算大长老心有鸿鹄之志，日后要与我秦泽为敌，争一个你死我活。”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灰袍的耳中，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小锤，敲打着他紧绷的神经。
“也不差这一顿饭的功夫，不是吗？”
秦泽的目光，平静而深邃，仿佛能洞穿人心！
“放心。”
他端起自己面前那杯刚刚斟满的酒，对着灰袍遥遥一晃，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这些菜里，我没下毒。”
良久。
灰袍大长老那紧绷的身体，缓缓地松弛了下来。
他眼中的挣扎与警惕，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不再扭捏。
也不再犹豫。
只见他深深地，深深地看了秦泽一眼，仿佛要将这张年轻得过分的脸，彻底刻进自己的灵魂深处！
随即，他迈开脚步，大步流星地走到秦泽的对面，毫不客气地，一撩衣袍，直接坐了下来！
他没有去看那满桌的山珍海味，而是死死地盯着秦泽，一字一句，沉声说道。
“秦公子，少年英雄！”
“今日，老夫算是……心服口服！”
话音未落！
他猛地端起面前那樽早已被胜虎满上的酒杯，没有丝毫犹豫，仰起脖子！
咕咚！
一杯辛辣的美酒，被他一饮而尽！
酒液顺着他的喉咙，一路烧到胃里，仿佛一团烈火，将他连日来的屈辱、不安、饥饿，全都燃烧殆尽！
“好酒！”
灰袍大长老重重地将酒杯砸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他用衣袖擦去嘴角的酒渍，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爆射出两道骇人的精光！
“这一杯酒，算是老夫，敬秦公子的！”
“敬你的胆魄！”
“也敬你的手段！”
看到灰袍将那杯烈酒一饮而尽，秦泽的嘴角，缓缓掀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轻轻地、慢悠悠地开口了。
声音不大，却像是一道九天惊雷，在灰袍大长老的耳边轰然炸响！
“大长老。”
“我刚才说，这些菜里没有下毒。”
秦泽顿了顿，深邃的目光如同两口古井，平静地注视着对方。
“可我，没说这酒里……没有下毒哦。”
嗡——！
一句话，如同一盆冰水，从灰袍大长老的天灵盖当头浇下！
让他刚刚被烈酒点燃的豪情与血液，瞬间冰封！
他端着酒杯，准备再次满上的那只手，瞬间僵在了半空！
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的木雕，一动不动！
酒里……有毒？！
秦泽连一顿饱饭都不愿意让他吃完吗？！
这一刻，他心中的那点刚刚升起的敬佩、那点“心服口服”，瞬间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冰冷与嘲弄！
嘲弄自己的天真！
嘲弄自己的愚蠢！
自己真是老糊涂了！
见灰袍大长老那副脸色煞白，如丧考妣，仿佛下一秒就要魂飞魄散的模样。
秦泽脸上的笑意，再也绷不住了。
“噗……”
他终于轻笑出声。
随即，他对着灰袍大长老连连摆手，那模样，像是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少年。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大长老英雄一世，怎么这点玩笑都开不起？”
“切莫当真！切莫当真！”
说罢！
不等灰袍大长老有任何反应！
秦泽猛地端起自己面前那杯一模一样的美酒，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的迟滞！
他对着灰袍遥遥一举，算是示意。
然后，仰起脖子！
咕咚！
一饮而尽！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尽显洒脱！
喝完之后，他还将青玉酒杯倒转过来，示意里面已经一滴不剩。
灰袍大长老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看着秦泽那张挂着纯粹笑容的脸，看着他喝得一滴不剩的酒杯，脑子彻底乱了。
这个年轻人……
良久，灰袍大长老那僵硬的脸色，才缓缓地，一点点地恢复了血色。
他看着秦泽，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惊惧，有骇然，有猜疑，但更多的，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无力感。
在秦泽面前，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三岁的孩童，所有的心思，所有的算计，都被对方看得一清二楚。
而对方，却始终笼罩在重重迷雾之中，让他根本无法看透分毫！
“大长老，请！”
秦泽仿佛没有看到他那复杂的眼神，只是微笑着，拿起象牙筷，夹起一块最肥美的鱼腹肉，放进了自己的碗里。
他的动作，优雅而从容。
仿佛刚才那一番惊心动魄的心理交锋，根本不曾发生过。
看到秦泽丝毫没有架子，甚至开始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灰袍大长老也不顾高手形象的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从被楚歌追杀开始，他身体里的那根弦儿，就一直绷紧到了极致，从未有过片刻的松懈。
他妈的！
爱咋咋地吧！
老夫不琢磨了！
就算是鸿门宴又如何？就算是断头饭又怎样？
反正已经落到了这个地步，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正如他自己所想的那样！
哪怕就算是死，到了黄泉路上，也不用再做个饿死鬼！
想通了这一点，灰袍大长老也彻底放开了！
他那双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抹豁出去的狠厉！
他不再客气，抓起桌上的筷子，也顾不上去夹那些精巧的菜肴，直接伸手，一把撕下了烤乳猪身上最大的一只腿！
然后，张开大嘴，狠狠地咬了下去！
咔嚓！
金黄酥脆的猪皮应声而裂！
滚烫的肉汁瞬间在口腔中爆开！
那霸道无比的香气，混合着油脂的芬芳，如同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他沉寂了无数个日夜的味蕾！
好吃！
太他娘的好吃了！
灰袍大长老的双眼瞬间就红了！
他再也顾不上面前还坐着一个秦泽，也顾不上自己身为血莲教大长老的威严与体面！
此刻的他，只有一个身份！
一个快要饿死的，可怜人！
他开始风卷残云，狼吞虎咽！
左手抓着猪腿，右手抓着一只烧鸡，嘴里塞得满满当当，腮帮子鼓得像只仓鼠，连咀嚼都顾不上，只是囫囵着往下吞咽！
仿佛是怕吃得慢了，眼前这满桌的山珍海味就会凭空消失一般！
站在一旁的胜虎，看着这老杂碎饿死鬼投胎般的吃相，眼中闪过一抹毫不掩饰的鄙夷。
但他什么也没说。
因为，他知道。
这一切，都在公子的算计之中。
而秦泽，只是静静地看着，脸上依旧挂着那淡淡的笑意。
那笑容里，没有嘲讽，也没有鄙夷，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眼前的这个画面，显得是那么的怪异，甚至是荒诞！
一个是权倾一方，手握重兵，让整个北疆都闻风丧胆的金城郡都尉。
另一个，是曾经在血莲教中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跺一跺脚就能让江湖震三震的灰袍大长老。
两个原本应当是生死大敌，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存在。
现在，却在这样一个静谧的深夜里，在都尉府的宴客厅中，同坐一桌，共食一餐。
这若是传了出去，恐怕整个武朝的江湖，都要掀起一场惊天骇浪！
……
两刻钟后。
原本琳琅满目，堆积如山的一桌珍馐，已经只剩下一点残羹剩饭。
桌面上杯盘狼藉，一片狼藉。
当然，这一大桌子的食物，基本上九成九，都进了灰袍大长老的肚子。
秦泽从始至终，也只是慢悠悠地吃了几筷子清淡的菜肴，便放下了筷子，端起一杯清茶，细细品味。
“嗝——！”
一声响亮而满足的饱嗝，从灰袍大长老的口中传出。
连日来的奔波、饥饿、恐惧、不安，仿佛都在这一顿饭里，被涤荡得干干净净。
他甚至有了一种，就此醉死在这温柔乡里，也算不亏的荒唐念头。
看到灰袍似乎也已经酒足饭饱，彻底卸下了所有的防备。
秦泽知道，时机到了。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青瓷茶杯。
茶杯与红木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嗒”响。
声音不大，却像是一记重锤，狠狠敲在了灰袍大长老的心上，让他那因酒足饭饱而变得有些迟钝的神经，瞬间再次紧绷了起来！
他知道，正戏，要来了！
只见秦泽用一方雪白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那双深邃如夜空的眸子，再次落在了他的身上。
这一次，目光中没有了玩笑，没有了戏谑。
只有一片让人心悸的平静。
秦泽缓缓开口，声音温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大长老。”
“想必你也清楚。”
“眼下，血莲教你是回不去了。”
“楚歌，也绝不会放过你。”
闻言，灰袍脸上的惬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秦泽，等待着他的下文。
秦泽的身体微微前倾，十指交叉，放在桌上，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所以……”
“不知大长老，接下来，有何打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