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船不必绕道去往某处渡口补给,直行起来要省不少时间。这才短短十几日,便是当年刘暮舟数年才走到的地方。
过云水渡口不久便是落英山所在之地,苏梦湫想走一趟心心念念的卖花福地,刘暮舟便问春和景明要不要去。结果两人听说又要去劳什子洞天福地后,都摇头不止。
刚刚从一处洞天福地出来,又要进另一个?还是算了吧,洞天福地长大的人可从没觉得洞天福地有多好。
既然如此,刘暮舟只好让左丘青竹先在前方渡口停一停,也耽搁不了多久,无非三五日而已。
入口就在落英山下,门票可不便宜,进去就要一枚大钱的。
好在是如今刘教主也不那么缺钱。
付钱之后,三人于一处浅浅溪流乘坐竹筏,顺流而下。
姜玉霄捧着奶壶坐在最后的小板凳上,往左右看过之后,嘀咕道:“卖花福地?进去买花啊?师姐喜欢花?我倒是没看出来。”
这小子阴阳怪气的,刘暮舟只觉得他是没挨够打。若非自己这个当师父的就在这里,他小子不哭爹喊娘就怪了。
不过现在苏梦湫虽然打是真打,但没有坏心思,单纯想揍他而已。
于是乎,苏梦湫回头瞥了姜玉霄一眼,而后言道:“卖花福地卖的是花仙子,我是想买花吗?我是想着看看咱们运气好不好,运气不错的话,给你买个老婆。”
姜玉霄只翻白眼,“要老婆作甚?自找麻烦?像师父一样整日被师娘管着?”
刘暮舟抬手就是一巴掌,“说什么呢你?谁管谁?没点儿眼力见儿?”
姜玉霄捂着头嘟囔:“行吧,师父管师娘。”
话虽然这么说了,但良心多少有点儿痛……
师徒三人嬉笑几句后,撑船的稻草人突然口吐人言,但这个声音有些古板,就像是刚刚读书的蒙生跟着先生读诗文,一板一眼。
“请贵客自取炼丹砂,而后随我过龙门。”
刘暮舟转头望去,前方溪水变河水,一个浪头接一个浪头。河底沙石翻涌,俨然一副具象的浪淘沙景象。
砂石被洗净冲上岸,堆积在了河道一侧。
苏梦湫望着那些形色各异的砂石,疑惑道:“师父,这便是炼丹砂?”
刘暮舟笑着摇头:“不过一个由头儿而已。”
说着,竹排停靠。不止刘暮舟三人搭乘的竹排,还有许多竹排也停在岸边,起码有百八十人在岸上挑挑拣拣。
姜玉霄不解道:“这有什么挑的?挑沙金么?”
稻草人竟然笑着解释:“持炼丹砂可寻卖花声,能否在卖花人手中买得花仙子,就看自己挑选的炼丹砂如何了。不过,捡炼丹砂,就好似万花丛中采一朵,花仙子才共有百位,其实不看眼光,看缘分。”
刘暮舟闻言,只是一笑,而后率先弯腰就近捡了一粒砂石。
与那些挑挑拣拣的人不同,他甚至都懒得上岸。
而翻来覆去挑选东西的那些人,在瞧见刘暮舟随意捡起炼丹砂后,无不递来惋惜目光,甚至有人嘀咕道:“浪费钱啊!”
刘暮舟一笑置之,转头轻声道:“你们呢?要捡的话,我等着便是。”
苏梦湫一笑,踏空而去,三步之后捡起一粒砂,而后瞬间折返。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反正这个我不强求,其他的等到时候再说。”
刘暮舟都被苏梦湫逗乐了,“你这意思是,是你的你要,不是你的你也要?”
苏梦湫笑着挠头,“我反正不抢嘛!”
姑娘正青葱,本就是祸国殃民的大美人儿,此刻就这么一个御剑来回,不知吸引了多少目光。若非苏梦湫本就境界不俗,且有一种拒人千里的气质,恐怕这会儿要过来认识认识的人已然成群结队了。
姜玉霄撇了撇嘴,闭上眼睛猛的双腿用力跳出,落在什么地方就捡了什么地方的砂石,而后慢悠悠的走回竹排,“走吧走吧。”
稻草人立刻划动竹排,然后口念一句:“过龙门喽!”
说罢,竹排猛的一个侧翻,看似从水面到了水底,又好像水底才是水面。方才那些捡沙子的人与竹排,一下子到了脚底下。
再一抬头,烟雾蒙蒙之中,影绰绰有几座岛屿轮廓显现。
刘暮舟灌下一口气,递给苏梦湫一枚大钱,又给了姜玉霄一枚大钱。
“三座岛屿,咱们一人挑一座,三日之后的此时,你们来找我便是。”
说罢,刘暮舟一步踏出,湖水自行将其托举而起,他就这么站着不动,以心念操控湖水去往中间的岛屿。
苏梦湫忍不住嘀咕:“说好了挑的……”
话音刚落,她猛的转头,伸手朝姜玉霄去。吓得少年死死攥住那枚大钱,哭丧着脸嘀咕:“师姐,我自个儿没钱,真没……”
苏梦湫见状,没好气道:“胆小鬼!手伸出来!”
可姜玉霄还是皱着脸,使劲儿摇头。
苏梦湫也没法子,只好屈指一弹,将那枚大钱贴在了他脸上。
“都给你,瞧把你吓得,真要这么怕我,那你就少在师父面前说我坏话。”
姜玉霄眨了眨眼,正发愣呢,苏梦湫已经御剑而起,朝着东边儿岛屿去了。
此刻姜玉霄笑盈盈抓住贴在脸上的大钱,“你们先挑,我都行,都行。”
只不过他可没法儿御剑更没法儿让水那么听话,只好伸展了一番腿脚,而后撒丫子往西边岛屿跑去,踏得湖面水花四溅。
事实上刘暮舟在二人身上各留下了一把飞剑,当师父的心还没那么大呢。
随着接近岛屿,一阵花香扑面而来。
打眼一看,岛上遍地开花,青藤绕着石屋,俨然一副仙境模样。
一步跃上岛屿,刘暮舟微微一怔,而后忍不住呢喃:“可惜,沁儿一定喜欢这个地方。”
相较于其他地方,来这里的人心境都十分平和。
就连刘暮舟自己都觉得放松了不少。
他仔细感受着花木气息,感受到的,唯独一股子生机而已。
青藤与花卉之间有一条石板路,两侧花木之间,是各式各样的铺子。
当然了,憋着忽悠人的二道贩子,不在少数。关键是这二道贩子,有点儿眼熟……
“百花开来百花败,我这丹砂可不赖!来来来,瞧一瞧看一看,我这丹砂可不赖啊!”
喊话之时还打着快板儿,身上左右都挂着袋子,不用想,里边儿装的炼丹砂。
他瞅准一人凑过去,压低声音言道:“我这都是走后门来的,落英山的炼丹砂卖一大,我这个便宜,八个重钱就卖。拿到手便多一次寻卖花声的机会,万一带走一位花仙子,那可就挣大发了!”
刘暮舟嘴角抽搐了一番,心说这家伙真是一点儿脸都不要了是吧?自个儿跑去揽一簸箕砂石,然后在岛上叫卖。
四下巡视了一圈儿,见不远处有个背剑的年轻人捂着脸,生怕别人知道他与叫卖之人是一伙儿的,刘暮舟便迈步走去小巷口,抬手拍了拍其肩膀:“周五。”
年轻人只觉得声音熟悉,将手放下之后,却突然如同炸毛的猫!掉头就想跑啊!
刘暮舟伸手抓住年轻人领子,气笑道:“我是人不是鬼,你至于这么怕我吗?”
周五悻悻一笑,嘀咕道:“刘先生,你怎么神出鬼没的?一点儿气息都没有?”
年轻人心说为什么怕你你自己不知道么?你刘暮舟简直是我的童年阴影啊!
毕竟在神絮宗与刘暮舟之后,他再没挨过那么毒的打。
刘暮舟提着周五掉了个方向,然后指着打快板儿叫卖炼丹砂的裴邟说道:“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要脸了?”
周五一瞪眼,“刘先生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要脸了?我师父不是一直这么不要脸么?”
说完之后立刻就没有方才那般硬气了。
“你说是不是?”
刘暮舟抬手扇了周五一巴掌,“有这么说自己师父的么?我是问你,他就这么缺钱?”
周五使劲儿点头:“那可不是,偷偷出门的,把我师娘拐走之后,就被魏前辈抓来关在卖花福地了,我都被连累了。还缺钱?酒都快喝不起了。就那点儿炼丹砂,还是我拼命跑去弄来的。”
刘暮舟一脸疑惑:“你哪个师娘?”
周五缩着脖子嘀咕:“明知故问就没意思了啊!当然是绿袄啊!”
刘暮舟这才松开周五,而后嘀咕道:“怪不得不回家,原来是回不去。”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而后问道:“他们若是捅破了窗户纸互相喜欢,魏薇也不至于有如此大的反应吧?”
哪成想周五突然一叹,而后苦笑道:“你不知道,也不知从几年前开始,魏前辈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险些将师娘逐出师门,师父就是跑去落英山给师娘撑腰,这才捅破那层窗户纸的。但魏前辈还是当着师父的面将师娘镇压,师父就拿出来爷爷给他的保命手段救出师娘,结果没跑多远就被魏前辈抓回来。当然了,也连累了我。”
刘暮舟听的只皱眉头,这么大的事情,这小子当玩儿呢?
他一把扭住周五耳朵,问道:“你还笑?”
周五赶忙解释:“那我总不能哭吧?”
而此时,远处的裴邟终于成交了一单生意,而后满面春风的转过头,“徒儿,瞧瞧师父我的手……我去!”
嗖一声,裴邟落在刘暮舟身边:“你他娘怎么跟鬼一样?一点儿气息都没有,神出鬼没的?”
刘暮舟抬手拍了拍裴邟肩膀,原本打趣两句,结果手臂搭上去的一瞬,刘暮舟一下子就感觉不对,因为裴邟内伤极其重啊!
“怎么回事?”
裴邟撒开刘暮舟的手,眼神闪躲,“什么怎么回事?你怎么神神叨叨的?”
刘暮舟眼中闪过一抹狐疑,很快便转而问道:“这几年大家修为都突飞猛进的,周五都凝神巅峰了,你怎么还没破境观景?”
裴邟无奈道:“天赋太差呗?你呢,我看不清你的境界,不会已经结丹了吧?”
刘暮舟摇了摇头:“那倒不是,我现在已经二境了。”
裴邟嘴角抽搐,“二……二你大爷,我怎么说都是你大舅哥,虽然是表的,但也不至于这般看我笑话吧?”
刘暮舟却只是摆了摆手,“你试试就知道了,我想让你看到我的修为,你便看得到。”
裴邟几乎是跟周五同时察觉到刘暮舟果真只是个灵台修士,而后二人皆瞪大了眼珠子,齐齐望向刘暮舟。
裴邟更是不敢置信道:“你……怎么回事?”
刘暮舟深吸一口气,“你三四年没出去,外界早已天翻地覆。我现在还算好了,先前我修为尽失,如今才算重新开始。所以,你到底怎么回事?”
周五一脸疑惑:“什么怎么回事?我师父咋了?”
刘暮舟闻言,气笑道:“伤得那么重,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周五闻言,面色大变:“你这……怎么不告诉我?谁干的?魏薇吗?”
知道裴邟受伤之前,喊着魏前辈。此刻得知师父受了重伤,瞬间直呼其名。
裴邟瞪了刘暮舟一眼,意思是刘暮舟多嘴了。
“咱们……换个地方聊吧。”
刘暮舟却没着急,而是按住裴邟肩膀,以心声询问:“你还是说清楚吧,鸢姨一直以为你是一气之下带着绿袄私奔,是生气才不回家的。”
裴邟深吸了一口气,沉默片刻后,这才同样以心声答复:“前几年,魏山主重回金丹,这事儿你知道吧?”
刘暮舟点了点头:“知道,当初不是有好几人一起破境么?”
裴邟死死盯着刘暮舟,以心声言道:“破境之后,她心性大变!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当时神絮宗不知什么缘故,一下子没了主心骨,这个消息当时谁都不知道,但魏山主刚刚出关,竟然就直奔神絮宗而去,一举灭了神絮宗。当时知情的只有绿袄,绿袄觉得看不懂自己师父了,就给我写了一封信,也是因为这个,她险些废了绿袄修为!”
顿了顿,裴邟苦笑道:“也不知几时起,她改信佛了,现如今山中啊,满是佛堂。”
刘暮舟摇了摇头,“真他娘都把人当成猪脑子了。”
我刚刚到,不过临时起意而已,便有人在这儿等我呢?
想到此处,刘暮舟当即以心声言道:“丫头,四大行宫自个儿的传讯法子想起来没有?能否传信去往洞天福地之外?我暂时修为不够,无法直接传讯你们,得你转递我的话。”
苏梦湫立刻答复:“四大行宫巅峰之时都能跨天传讯,何况这一座小天地了。我已经炼化炎宫,师父要说什么,我转达便是。”
刘暮舟淡然道:“先传信左丘青竹,她不是擅长隐匿行踪么?让她停船之后暗中折返,想法子救出绿袄。另外,让金无量传信连庸与元白,可以多注意灵雾山附近的寺庙,起码要让人感觉,我们很在意灵雾山周遭的寺庙。”
而此时,裴邟疑惑道:“想什么呢?”
刘暮舟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有人把我当猪脑子,走,去你住……”
话未说完,刘暮舟突然听见一阵轻灵歌声。
仔细听了听,是有女子先唤一声卖花了,而后哼唱起来,调子是浪淘沙令,被女子哼唱出来,好似与人诉衷情。
裴邟一皱眉:“你又怎么啦?”
刘暮舟灌下一口酒,转身朝着后方巷子望去:“我听见了卖花声。”
裴邟先是一愣,而后无奈摇头,苦笑道:“人比人,果真是气死人啊!你刘暮舟当真是福缘深厚。自卖花福地开门以来,十余年里,一共才有三人闻得卖花声,你这就成了第四位?”
刘暮舟盖上酒葫芦,而后将手臂搭在裴邟肩头,一道木属当即剑气如游丝一般钻入裴邟体内。
“福缘吗?我这辈子活到现在,就没有白白得到过什么。别好奇了,回头一一解释,你先疗伤,我去瞧瞧这箱子里,卖的什么花。”
过龙门、炼丹砂、浪淘沙令、卖花声,还诉衷情?
别他娘是让我填词吧,那可扯了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