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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之才仔细检查过王含芷额头伤口,血已经止了,看上去并不大碍。
可当他搭上手腕,眉头却是越皱越紧,再探了良久,最终低言道:
“回大将军,夫人外伤不打紧,只是这脉象......”
高澄刚松了一口气,只听徐之才继续说道:
“这脉象浮散无根,至数急促,乃气血离散、脏真外露之危。想是悲恸过度,以致气消神散,恐……恐非药石能救啊。”
“何意?说得明白点?!”高澄急急问道。
他不懂,既然头上伤口无碍,为何就药石无救了呢?
“这几日下官一直有为夫人诊脉,夫人之前的箭伤虽未伤及肺腑,但却早有心绪郁结之症,本来还可调养……
可如今这……这脉象……已显尽油枯之兆,是心绝之症,确实是药石无用啊。”
偷眼瞧了瞧高澄脸色:“若能......若能解开郁结,或有一线生机。否则......否则......也就是这三五日的光景了。”
高澄眉头紧锁,反问了一声:“心绝之症?”
不由握住王含芷的双手:“怎么如此呢?”
即便她做了这些事,即便方才他还怨她害得秦姝离自己而去,可如今他什么都不怪了,反而恨自己伤她如此。
望着王含芷惨白面容,高澄唇角颤动数次,才挤出沙哑的低问:“当真......无药可医?”
“心病还需心药医!”娄昭君幽叹了口气。
不由想起当初游娘父亲怨高欢夺女,郁愤攻心而亡。
微微叹了口气:“你们父子呀......”却将后半句话碾碎在唇齿间,吐了一气又继续说道:
“发生这些事,还不是怨你,你这后宅姬妾如云,又怎能偏宠一人呢?就算她做了这些错事儿,好歹奋不顾身为你挡下一箭……
可你却一直冷着她,晾着她……唉,这些日子,还是好好陪陪她吧!”
转身看向外殿已是奄奄一息的李昌仪,只说道:“李昌仪不过受人指使,罪不至死,就由我处置吧,你就不必再管了!”
高澄也没有心思去管了,只是沉默。
是他亲手给王含芷织了一个梦,又当着她的面撕碎。
他想起来了,王含芷方才诵的桃夭,是汾水之畔他们初次执手缱绻情意。
可如今,那不过是从绮梦初绽到幻灭的一场轮回。
孝珩赶来,跌跌撞撞扑到母亲身边,小手攥住母亲冰凉的指尖
一声声唤着:“阿娘您怎么了?阿娘您醒醒啊!”
又一声声问着:“阿爷,阿娘是怎么了?阿娘怎么了!?”
孩童的哭喊像钝刀剐着高耳膜,他伸手抚着孩子发顶,却无言可说。
直到入夜,王含芷幽幽睁开眼。
最先看见的是孝珩枕在榻边的小脸,眼中欣慰含泪。
“兰芝,你醒了?!”高澄的轻唤。
却让她恍惚,她有些不懂这温柔是假象?是原谅,是怜悯......还是愧疚?
胸口的闷堵无以言状,连呼吸都是无力支撑,她突然懂了一些。
或许这不过是回光返照,是上天给她机会,再好好瞧瞧儿子。
原来不必再计较,是因为黄土即将掩尽所有爱憎。
可她已经不知,该如何再去回应高澄,只是阖目逃避。
高澄看出她的心思,温言:“兰芝,你别再想了。
徐先生说了,你头伤不碍事,如今身子不爽利,是心绪所扰。只要安心调养,总会好起来的。”
说着轻抚她手继续安慰:“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们都不提了,你只管放宽心,好好将息身子!”
“夫君,是妾错了,可妾......”再微微抬首看着儿子熟睡模样。“盼了好久,总想着能与夫君再一起琵琶合中阮......”
“等你身子好些了,我们共奏!”
王含芷唇角淡淡溢出一笑,眸中却浮起一抹凄然。
夜色入墨,一小兵顶着彻骨冰寒淌过涡水,将司马世云的密信送至谯城慕容绍宗帐前。
终于得到侯景彻底断粮的消息,绍宗当即召集诸将都督,开始安排破敌之策。
他先朗声:“侯景如今粮尽援绝,一举击败他时机已到!只是他兵卒尚有万数,又据堡垒地利,我方大军还是不能贸然过河。
大都督,绍宗想请以五千铁骑渡河,绕至他营垒东南侧方,与北岸主力成两相夹击之势。”
高岳忙问:“即便敌军粮草耗尽,但侯景仍有数万之众,若其孤注一掷,专攻那数千铁骑......
倘若涡水退路被截,只怕我军主力不及相救......”
“先前我就曾说过,对付侯景攻心为上!
侯景如今粮草耗尽也未继续南退,看来裹着应验,他麾下的北地将兵根本不思南渡。
我们就再等三日,等到他的军心不稳,等到他军中生乱......
绍宗已有定策,不日当见分晓,还请大都督放心!”
高岳听他语气这般笃定,且如今两军相持也过月余,终是微微颔首,也只好由着绍宗安排。
随即绍宗继续部署。
“丰生,你领明月、孝先、薛嘉族三日后,待天未明时便率五千铁骑往东出十里,自浅滩渡河,伏于侯景营东五里处,但见狼烟为号,即刻突袭敌阵,注意,潜行踪迹不要暴露!”
众将各自抱拳应诺。
“潘乐随我亲率北岸先锋,吸引敌军主力......”
说话间转向暴显:“当初你率不过十余骑就能突出侯景围困,此番亦随我出战......到时候两军对阵,有些重要的话,得由你亲自说......”
暴显也没多问,只重重抱拳:“但听行台吩咐!”
“季式后继,专司招抚纳降!”
“招抚纳降?”高季式疑问!
慕容绍宗只是含笑颔首,便继续部署,就似胜券在握。
......
连日来,侯景军灶台总有士卒埋怨,起哄。
“前日还能嚼到三五粒粟米,今日竟连米香都闻不见了。”
“是啊!天寒地冻的,又吃得这般少......”
“看来......”
众人面面相觑,眼里都映着同一个念头:粮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