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澄冷笑一声:“呵......真不怕马失前蹄呀!”
声音不大,却让众人听得分明。
随即攀鞍上马追了上去,群臣紧随其后,一时群骑穿梭在狩猎场内,蹄声如雷。
元善见稳稳张弓,箭簇已然锁定一只花鹿,忽闻破空之声,一支羽箭从后侧方疾射而来,正中鹿颈。
随侍侧目望去,本还欲替天子发怒,见射箭者却是高澄,又立刻敛容屏息。
侍者急忙上前收捡猎物,拔出箭头,高呼:“大将军神射得鹿!”
在附近的大臣皆是缄默看着一切。
元善见漠然收下弓箭,只勒转马头向前。
高澄轻夹马腹急忙跟上前去,拱手做出一派惶恐模样:“陛下......”
“臣一时眼拙,竟夺了陛下猎物,还请陛下降罪!”
元善见深吸一气,稍稍舒了眉目,沉声说道:“高卿言重了,秋狩本是为图君臣同乐,逐鹿各凭本事。谁技高一筹,谁得猎物,朕岂会为此等小事介怀?”
“陛下如此宽仁,微臣也就心安了!只是......”
高澄尾音拖长,引得元善见侧目望去,瞧他仍是笑颜洋溢,目光不觉落到他腰间晃动的香囊,一时失神。
“臣实在是惦记着那碗蛇羹!”
元善见瞳孔微颤,抬眸,高澄的笑让他不知阴晴,更不知如何接话。
“臣可得再加把劲,非夺了这头彩不可!”
一场守此时放出一只山鸡,飞扑正好掠过元善见身侧。
高澄神色一凝,旋即搭弓拉箭,就似箭指天子,箭簇随山鸡飞掠的轨迹迅速游移,一箭破空,羽箭已贯入猎物
一切发生的太快,众人悬心又松气,也不知今天这位大将军,是玩着什么把戏。
元善见猛然侧头,瞧着地上山鸡扑通了几下,也就没了动静。
实在受不得高澄这般挑衅羞辱,旋即猛夹马腹,驰骋往前狂奔。
高澄面色笑颜也沉了下来,朝愣在一旁的监卫都督怒喝:“受工伐,还愣着干嘛?”
乌那罗受工伐匆匆抱手,旋即领着众监卫追了上去。
远远跟在元善见身后,高呼:“天子莫走马,大将军怒。”
这话更激得元善见心头更怒,恰见一只野兔窜过,当即张弓搭箭。只是心绪纷乱,第一箭竟射偏。
狡兔惊窜,他倒是越发较劲起来,连发两三箭皆落空后,终于一箭射中。
此时场守与监卫都落在远远落在后方,无人上前拾取猎物。
元善见这才勒住马缰,缓缓驱近狡兔,夹着马腹俯身准备去捡,不料指尖刚触兔耳,草间一黑影闪出,正是一条毒蛇昂首噬来!
元善见急忙收手,身形后仰,堪堪避过蛇吻,惊得坐骑发出一声嘶鸣。
“陛下!”
“陛下......”
受工伐此时追了上来,迅速下马拔刀斩断毒蛇。
“陛下恕罪,卑职救驾来迟!”
元善见睨着地上扭动的蛇尸,心里憋气,对高澄发不了脾气,对旁人倒是能撒气。
怒骂:“不过一条蛇,慌什么?!”
高澄策马上前,看到地上蛇尸,立刻露出一副关切之状:
“陛下,蛇毒性猛,民间素有‘五步毙命’之说,为保万全,还请陛下暂且回帐歇息?”
元善见沉声:“高卿多虑了,遇蛇不过偶然,此次狩猎,朕兴致犹浓,若高卿害怕,自行回帐歇息!”
高澄倒也不生气,从容说道:“陛下,臣澄实在忧心,不若......”
说着随手解下腰间那颗金累丝香囊,笑着奉上:“陛下,这金佩帏内装的香药,正好可以驱虫避蛇,还请陛下佩上,以策万全。”
这一刻,空气都似凝滞。
元善见瞅着那枚香囊,眼底暗潮翻涌,喉结几番滚动,却什么也说不出。
心里只道:原来他早就知晓,所以今日才会百般折辱。
抬眸看高澄,瞧着他笑意盈盈,嘴角不由咧了咧,将香囊推回:“这是高卿贴身之物,朕岂敢夺爱?朕自有佩戴,不劳费心。”
“哦,是臣唐突了!”说着又将香囊系回腰侧。
“陛下,那不如容臣伴驾?”
元善见此时全然没了逐猎心思:“高卿自去围猎吧,朕突感困乏,先行回帐了!”
说罢不待高澄回应,已调转缰绳,带着随侍奔去营帐方向。
高澄见天子背影渐远,回复自然之色,调转缰绳,领着亲卫策向林场深处。
近到御帐,元善见翻身下马后,一把扯开衣领,似要将胸中憋的那股郁气尽数撕开。
疾步冲入帐内,坐到案侧,抓起茶盏仰头猛灌几口。
怒急喘气间,隐隐觉着脚上似有异动。
低头一见,竟是一条青鳞长蛇盘旋着自己靴筒向上游移。
不觉尖叫一声:“啊......”
猛然一脚甩开长蛇,带翻案几,博山炉瞬时倾覆,里面香灰泼洒一地。
定睛看去,侧翻的案几下,密密麻麻十余条蛇正纠缠蠕动,嘶嘶吐信。
立刻抽刀狂劈乱砍,刀光闪过,最先扑来的两条蛇当即断成两截。
帐外内侍闻声,立刻涌了进来,看清帐内情形后,却都僵在原地,竟无一人上前。
受工伐忙往帐内奔去,但先涌入的侍卫却如人墙,死死挡在入口。
只能在外疾呼:“陛下?发生何事?”
元善见此时无暇应答,只是急速挥刀劈砍着地上爬物,蛇血四下飞溅。
幸得他从小习武,不多时,地上只剩扭曲的蛇段,分开的蛇头蛇身却还各自抽搐着。
元善见满额汗珠,抬眸望着帐门口堵着的那群内侍,没一个人是眼熟的。
不用想也知道,皆是高澄的杰作。
此时那群犹如泥塑般的侍卫终于动了,迅速取出麻袋,将一地蛇身尽数收入袋中。
受工伐一行人这才涌入帐内,见着斑驳血渍与残断蛇身,立刻跪地:“卑职护驾来迟!”
元善见踉跄退坐到榻上,气息未平,却溢出一丝狭笑:“呵,不过几条长虫,奈何不了朕!”
账外女婢急急端入水盆,拧着抹布开始擦拭桌案,又利落地卷起猩红地毯
全然不顾这位皇帝有没有吩咐,就似一早被安排,该干这些活。
“你们都什么人,给朕滚出去!”
帐内众人顿了一顿,仍是将残局收拾妥当了,才一个个躬身退出。
高后等一众妃嫔匆匆赶来时,方才的狼藉已全然不见,却见皇帝袍角鲜红血渍,参拜后忙问:“陛下,发生了何事?”
元善见抬眼瞧了高后一眼,眸光闪烁,又立刻低下头去,是高后、是皇妹、还是高澄太过狡猾?
但他仍要对高阿那持着尊重。
帐内的受工伐是高澄眼线,帐外那群奴才亦是高澄木偶。
一个没有实权皇帝,本想当布局人,如今却成陷局人,这委屈只能生生往肚子里咽。
“皇后无须担心,方才不过是朕斩了条小蛇罢了!”
“小蛇?”
“陛下,看来这佩帏也不顶事儿,只能小心足下了!”
“小心足下!”元善见不由冷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