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江市监狱。
“李队长，原本按照局长的吩咐是不允许任何人探视欧阳的，哥几个也是说不上话的打工人，您别记恨我们……”
李为：“你们也有你们的难处，我不为难你们，我们说几句话就走。”
“诶！多谢李队长理解！”
狱警开了后门，另一名狱警把欧阳带了出来。
没进来前拼了命想进来，等到终于进来见了面一个个却又哑巴了，像些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儿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家都面色凝重没有说话，欧曼第一个没绷住，捂着脸努力控制情绪。
“哥，你还好吗？”
相比于他们的悲伤压抑，被判了死刑的欧阳反而洒脱开朗，甚至反过来笑着安慰他们。
“我挺好的，被判死刑之后的这段日子是我睡得最踏实的时候。”
“我说你们好不容易进来看我一次，好歹给个笑模样啊！别一个个哭丧着脸跟死了亲爹似的成吗？”
“嗐！不用为我难过，又不是要遭受什么酷刑。子弹很快的，还没感觉到疼就结束了，我眼睛一闭就过去了，不会受太多罪的。”
赵西安抹了把脸，骂道：“臭小子！说的跟你挨过枪子儿似的，那么有经验……”
欧阳“嘿嘿”傻笑了几声，笑容又慢慢收回。
“这辈子能结交你们这些朋友，能如愿当过一回警察，值了，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我这一生身不由己，做过很多错事，伤害过很多人……在我死后，我希望把我全身能用的东西全都捐给国家，也算我向国家赎罪了，算是尽我最后的价值。”
“至于我爸……他一辈子节俭惯了，花不了多少钱，国家赔偿给他的钱应该够他过一辈子的了。我走之后，他要是遇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事，麻烦兄弟们帮忙照佛一下，多谢了。”
欧阳起身向玻璃墙外的几人深深鞠了一躬，赵西安忍不住背过了身去。
“哥，你放心吧！就算你不说，我也会照顾好叔叔的！”
欧阳笑着点了点头，又想起了什么，
“还有凤姨，她……”
“好了……”一直沉默的李为突然开口打断了欧阳的婆婆妈妈，
“你跟我们在这交代遗言呢？”
欧阳低头苦笑。
李为皱眉，看到欧阳这个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你操心的事情还真多，那你呢？你谁都想到了，什么时候也能为你自己想想？”
“下辈子吧……”
欧阳笑得乐观阳光，两只眼睛清澈明亮闪着光，里面装满了对新生的向往。
“下辈子，我一定要为自己好好活一回！”
几人一脸沉重地进去，一脸沉重地出来。
周以：“接下来你们有什么打算？”
欧曼用纸巾擤了擤鼻涕：“最后的这几年，我要陪着他。”
“马上就放暑假了，学校那边还需要实习一个星期才能拿到实习证明。”
“我明天就回实习学校，等拿到实习证明了回来给他看，告诉他我有在好好听他的话。然后就再也不离开他了。”
周以无话可说。
他始终跨不过心里的那道坎，没办法完全原谅欧阳和欧曼。
李为一直很坚定：“没别的打算，继续查。”
周以回头看了一眼监狱，提醒大家先离开这个遍布着吴正义耳目的是非之地再说。
李为开车载大家离开。
车子开走后，果然从角落里探出一个头来。
赵西安：“老大，该查的我们都查过了，吴正义的手笔干净利落，根本没有留下任何活口让我们去查。”
李为没说话。
周以：“师哥，你想查什么？你还想知道什么？”
李为眼神一凝：“我想知道一位父亲为什么要帮着仇人陷害自己的孩子？”
杨峰和李美月当年都是从外省来颐江市打工的，两人结婚后就把户口落到了颐江市，东拼西凑攒下来一套老破小的首付。
凶案发生后，李美月去世，杨峰坐牢，夫妻俩的亲戚朋友都在外省联系不上，那套老破小就充了公。
四年多的时间说长不长，但是足够让一个中年男人彻底与社会脱节。
杨峰没有家了，出狱后像个孤魂野鬼一样流落街头。
法律还给了他自由，可是收走了他在这座城市里独立生存的能力。
他就像动物园里被人工圈禁起来的动物被关习惯了，原本的天性被人为驯化殆尽，等再把他放还曾经的家园时已经无所适从，注定会被这个时代抛弃。
欧曼找到了他，把他暂时安置在欧阳的出租屋里，期待着有一天他能说出真相，还欧阳清白。
“可能是在牢里被关蔫了，被打怕了，叔叔从出来后一句话都没说过。我引导着问了他很多次他都闭口不谈，给他饭他就吃，给他水他就喝，我问什么他就只会点头……是不是关久了真的会把人关得精神不正常？”
欧曼带着几人上楼，不由得担忧。
周以冷哼：“他本来就精神不正常，要不然欧阳还救不了他呢！”
“周大神仙！你少说两句会死啊？”赵西安连忙扯了扯周以，却被周以甩开。
“我哪里说错了？正常人谁会把罪推给自己的儿子啊？跟敌人再怎么打得头破血流都无所谓，被自己人捅刀子才是最寒心的！”
几人听出周以话里有话，语气里带着怒气，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都闭了嘴。
进到屋里，李为示意其他人在旁边等着，他一个人去见杨峰。
周以一把拽住李为：“师哥，当年可是你亲手把他抓进去的，当心他咬你！”
李为无语地看了周以一眼。
周以还在说：“虽然他是欧阳的爸爸，但欧阳是欧阳，他是他，他神经病，脑子有问题！就算他不咬你，挠你一下也够受的！你还是小心一点，别跟他离得太近！”
李为没搭理周以，挣回被周以拖住的胳膊，走上前跟杨峰打招呼。
可是一连叫了几声，杨峰都没有任何反应，从头到尾都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
李为回头看了欧曼一眼，欧曼摇了摇头。
李为拿过一个马扎掰开扔在地上，坐到了杨峰面前。
“您还认识我吗？”
杨峰混浊的眼睛木讷地看着李为，看了一会儿后才机械般地点了点头。
“您不用害怕，您已经出来了，没事了。”
“我是欧阳的队长，也是他的朋友。他为了救您现在他自己被抓进去了，开庭时您看到他了吗？”
杨峰点头。
“您的儿子已经长得这么大了，还长得这么好，您肯定也挺欣慰的吧？”
杨峰点头。
“可是我不明白一点，你们父子重逢本该是好事，感天动地地抱着哭我都想得通，但是你这当父亲的为什么要站在吴正义那边作伪证说瞎话？帮着老婆的奸夫害您自己的亲生儿子呢？”
杨峰还是神情呆滞地点头。
李为停顿，心里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您的耳朵听不见了是吗？”
不远处的几人一听震惊了，连忙涌上前询问杨峰的情况。
可是无论他们在后面怎么叫喊，背对着他们的杨峰就是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李为眉头紧锁，心里一阵难受。
“是吴正义干的！老子现在就找他算账去！”
赵西安怒红着眼就要冲出去，被周以及时拦腰抱住。
“他不会承认的！猴年马月的事情我们没有证据！”
“那就白白让那畜牲弄残了一个人吗！操！”
赵西安一脚踹倒了桌子，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可是依旧平复不了众人的怒气，也救不回杨峰彻底聋掉的双耳。
“难怪他全程都没有看欧阳一眼，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根本听不到自己儿子在说话，也听不见法官在问他什么，他已经在牢里被吴正义训练成只会点头的机器了……”
欧曼：“如果当时法官问他的是吴正义是不是凶手，他也会点头的！”
周以遗憾叹气：“可惜当年案发后吴正义借口割阑尾躲过去了，一直没在杨峰面前出现过，都四年了，杨峰可能也不记得他了吧？”
周以的话提醒了李为，李为下楼拿来一个证物袋，里面是杨峰当年送给欧阳的那只篮球。
“这东西您还记得吗？”
一见到这个篮球，原本呆愣的杨峰瞬间激动起来，就连那双浑浊的眼睛都有了光亮。
他一把抢过篮球，像疯了似的无比激动地扯着嗓子大喊大叫。
“额！额！啊啊啊啊啊啊！”
周以等人面面相觑。
“他……不会说话了……”
李为连忙扣住杨峰的脸，迫使他仰起头张开嘴。
李为看清了，杨峰嘴里的舌头还在，可是再也说不出话了。
吴正义使得一手好计策，把杨峰的耳朵弄聋了、嗓子毒哑了，从外表根本看不出来有什么异常，就这么被他躲过了四年……
“啊！！！”
李为大吼一声，愤怒地踢碎了马扎，心里一阵懊悔。
要是他当时就能查出真凶，把吴正义绳之以法，杨峰就不会坐牢，就不会在牢里被下黑手，欧阳也不会替父认罪，那么多证人也不会死……
周以灵光一闪，像是抓到了唯一的救命稻草，急忙翻出纸笔迅速把想问的话写下来举到杨峰面前。
欧曼泣不成声：“没有的，我早试过了，叔叔他不识字……”
周以颓唐地跌坐回地上，手里的纸张缓缓掉落。
赵西安握紧了拳头，脑门的青筋爆起：“要是他认字的话，估计他的眼睛也得瞎了！”
李为无力地靠着墙，
“他听不见，说不出，也不识字，外界的一切信息都被屏蔽了。”
“在法庭上他可能没认出自己的儿子，可是他一眼就认出了四年前送给儿子的生日礼物……”
“原来我们都错了，他是爱欧阳的，很爱很爱……”
“欧阳不是在无谓牺牲，他有一位爱他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