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目光仿佛跨越了时空长河，带着审视与冰冷的威压，将林七夜牢牢锁定。
周围的一切声音似乎都在这一刻消失，众神的觥筹交错、仙娥的翩翩舞姿，都化作了无声的背景。
林七夜的眼中，只剩下御座上那个银袍身影，那张熟悉到刻骨铭心的脸。
不是像，而是一模一样。
那是他沧南记忆里，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怯生生喊着“七夜哥”的鼻涕虫；
是那个和他一起在泥地里打滚，抢半个窝窝头，然后咧着嘴傻笑的瘦弱少年；
是那个为了保护他，敢用小小的身板挡在恶犬“小黑癞”面前，哭着也不肯退半步的……阿晋。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猛地一缩，酸楚与思念如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他的理智。
“阿晋……”
林七夜几乎是下意识地，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
御座上的身影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失态，眉头微不可查地一蹙。
他并未开口，但那股审视的目光却越发锐利，仿佛要将林七夜的灵魂从这副皮囊中剖出。
林七夜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
他知道，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更何况，情况诡异到了极点。
他猛地站起身，不顾周围投来的诧异目光，径直朝着那最高处的御座走去。
“站住。”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并非来自御座，而是旁边一位身着金甲的神将。
林七夜置若罔闻，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目光死死地锁着御座上的那个人。
终于，他走到了台阶之下，仰头望着那张脸。
“阿晋，是你吗？”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御座上的银袍男子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淡漠，威严，仿佛蕴含着星辰生灭，却唯独没有半分林七夜所熟悉的温度。
“放肆。”他薄唇轻启，吐出的两个字如万载寒冰，
“我乃二郎显圣真君，杨戬。”
“并不认识什么阿晋。”
杨戬？
林七夜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杨戬……杨晋……
一个荒唐却又无比合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他的脑海。
他想起阿晋那与生俱来、无人能及的修炼天赋，
想起他眉心那道时隐时现的淡金色印记，
想起他曾说过自己无父无母，是被一条黑狗叼到村口的……
黑狗？小黑癞？
难道……
轮回！是轮回！
林七夜瞬间全明白了。
他的阿晋，他那个在沧南相依为命的弟弟，竟然是这位威震三界的二郎真君的一世轮回！
巨大的震撼之后，是难以言喻的悲喜交加。
喜的是，他竟然还活着，而且活得这么“好”，成了高高在上的神明。
悲的是，他眼中的陌生与淡漠，明明白白地告诉林七夜，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了。
杨戬看着台下这个“猴子徒弟”脸上瞬息万变的神情，从震惊到狂喜，再到极致的悲伤，
最后归于一片死寂的平静，他那古井无波的心境，竟也泛起一丝涟漪。
“你，究竟是谁？”杨戬再次开口，语气中多了一丝探究，
“你身上的气息，不似妖类，更不是那猴子的门下。”
“伪装身份，混入瑶池，意欲何为？”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所有神明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林七夜身上，充满了敌意与戒备。
然而，林七夜却笑了，笑得有些释然，也有些苦涩。
他看着杨戬，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瑶池。
“行了，不装了。”
他摊了摊手，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确实不是孙悟空的徒弟。”
他顿了顿，迎着杨戬那愈发冰冷的目光，
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来这里，没什么别的目的，就是……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这番话，坦诚得近乎愚蠢。
在天庭的权力中心，当着众神之面，承认自己伪装身份，
目的却只是为了“看一个人”，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但林七夜的眼神却无比真诚，那是一种无法伪装的，发自灵魂深处的牵挂。
杨戬沉默了。
他看不透眼前这个人。
他的话语处处都是破绽，但他的眼神却又真实得让他无法怀疑。
那种眼神，仿佛跨越了无尽的岁月，带着他所不理解的熟悉与温暖。
“狂妄。”杨戬冷哼一声，从御座上站起，一步步走下台阶。
他身上的威压越来越重，整个瑶池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他走到林七夜面前，两人相距不过一尺。
“既然你执意找死，我便成全你。”
说着，他缓缓抬起手，修长的五指朝着林七夜的脖颈抓去。
他想看看，捏碎这家伙的喉咙时，他眼中那份该死的平静是否还会存在。
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杨戬的手指，竟然毫无阻碍地穿过了林七夜的身体，就像是穿过了一道虚无的幻影。
指尖没有传来任何触感。
杨戬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那万年不变的冷漠终于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凝重与惊愕。
他猛地收回手，再次看向林七夜，目光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你……”
他心中那丝异样的波动愈发强烈。这个人，不是实体！
他的目光猛地抬起，扫过整个瑶池大殿，
最后定格在了大殿中央，西王母头顶上方，那面静静悬浮的古朴铜镜之上。
昆仑镜！
能够映照诸天，洞悉过去未来的上古神器。
刹那间，杨戬什么都明白了。
他再次看向林七夜，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不再是审视一个闯入者，而是在看待一个……无法理解的现象。
“原来如此。”杨戬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沙哑，
带着一丝洞悉天机的复杂意味，“你不属于这个时间。”
一句话，让整个大殿的气氛变得无比压抑与神秘。
林七夜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杨戬的视线越过林七夜的虚影，再次望向那面昆仑镜。
镜中清晰地映照出瑶池盛宴的景象，每一位神明的身影都历历在目。
但若是仔细看去，便会发现，镜中映出的宴席上，
有无数的座位是空缺的，那些位置上本该坐着人，镜中却是一片空白，仿佛那些存在从未被记录过。
杨戬的目光缓缓上移，最终落在了那最高处，
与西王母、玉帝宝座并列的另外三座至高之位上。
那里，空无一人，镜中，亦是空无一人。
他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言的忌惮，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轻轻呢喃。
“有些存在，连镜都无法照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