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就入了冬。
虽还没有下雪,可却冷的骇人。
这江南的冷是水冷,像是有冰锥子往人骨头缝里扎似的。而且不管多好的阳光,都晒不暖人。
啪啦啪啦....
屋顶桥那边,京师兵马都指挥使的衙门之中,算盘珠子欢快的响着。
十多名户部的账房,还有兵马司的书办,正一丝不苟的核算着最近三个月的账目。
咕噜咕噜。
炭火炉上,一个砂锅翻开着。
里面是个大号的一切两半的鱼头,汤汁呈奶白色,且有豆腐和鱼丸夹杂其中。汤汁之中,红色的枸杞随汁翻涌,另有几段香菜增香添色。
“呼....”
范从文盛了一碗汤,放在正站在书案边练习书法的李景隆面前,“明公,您的字够用了。再练也超不过赵孟頫去!”
说完,他转身捞出砂锅中的鱼泡,沾了点豉油放入口中,顿时满脸的惬意。
“练字不是为了超过谁!”
李景隆停住手中的笔,看着桌上的大字,笑道,“而是为了愉悦自己。”说着,他笑笑,“老范,看我这幅手书如何?你品鉴一下!”
范从文端着碗凑过去,歪着脑袋瞄了一眼,“杜甫能动!”
李景隆,“......”
而后骂道,“你故意的是吧!我写的是勤能补拙!”
“呵呵呵!”
范从文坏笑,“不能动怎么勤呀?”
说着,按着李景隆的肩膀让他坐下,“明公,您可歇歇吧!笔杆子哪有这口吃的愉悦?您瞧,长江里的鲢鱼....二十多斤正是肥的时候!”
“你今儿倒是吃的够一般!”
李景隆喝口汤,身心俱暖,笑道,“鲢鱼竟然也能入了你的眼?”
“这您就不懂了!”
范从文挨着他坐下,笑道,“吃鱼头呀,就得这鲢鱼的头,还必须是大鲢鱼!”
说着,他给李景隆夹了一块白色微透明的鱼鳃肉,“先吃这个,再吃鱼脑,延年益寿跑不了!”
“呵!”
李景隆笑笑,转头看向那些算盘珠子打得噼啪作响的书办们,“算好了吗?”
其中,监督众人的冯文远抬头,躬身道,“回公爷的话,已经算好了,卑职让他们继续再算三回,务必做到丝毫不差!”
“老冯心细!”
李景隆点头,“马上年底了,吏部的考核,本公给你记上一功。你虽不是进士出身,但有今年的功劳,还有本公的保举,来年起码官升一级!”
闻言,冯文远顿时大喜。
他不是正儿八经的科班出身,所以在官场上寸步难行。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直都在低级官员之中徘徊。
而现在曹国公一句话,就能让他迈过仕途之中最难跨越的一道天堑。
其实这小半年在曹国公手下干活的日子,是他入仕以来最自在最惬意的日子。
人家曹国公真是用人不疑,真是舍得放权,即便做错了,也没有半句埋怨数落,还主动帮着下面人担着。
“再过一年半载!”
李景隆又笑道,“不想在京为官,可以放出去做个知府....”
“知府哪行!”范从文忽然笑道,“怎么也得应天府尹!”
顿时,冯文远吓了一跳,忙摆手道,“范大人说笑了,应天府尹怎么也轮不到卑职呀!”
“呵呵!”范从文又是一笑,而后看似随口说道,“你不当, 那我来当!”
忽的,李景隆眼帘动动,颇有深意的看了范从文一眼。
范从文说的是反话,他的身份是可能担当应天府尹的。
朱家爷俩又不是棒槌,范从文可是李景隆的师爷出身,怎会把应天府给范从文?
他这话是在提醒李景隆,要尽快的物色应天府尹的人选!
啪...
忽然,屋内的算盘声齐齐停止。
而后一名书办起身,“回公爷,账已算清楚了!”
“念!”李景隆喝着鱼汤,小声说道。
“扣除送往兵部的二十万银子之外。扣除更夫,扫街等闲杂开销。”
“自您任职开始,城门税,水门关税,铺税,房税,现有结余二十八万两!”
“各牙行的税,两万八....”
“另有水门关修建的仓库,尚未竣工,且已收到商人的租赁契款,四万三....”
“今年抄没城中不法商贩,缺斤少两以次充好的赃款,七万二百两!”
“各城兵马司,查抄赌馆妓寨等,五万五!”
李景隆脸上带出淡淡的笑容,“嗯,还不错!”
“不过这些钱还得预备出一部分来!”
冯文远在旁开口,“东西两城,两处共建的三千多间的官房,房子还没建好,入冬就盼年,得预备出工钱打发那些匠人。还有各色材料,也都没结完!”
说着,他又笑笑,“等来年房子建完了,租赁出去,咱们这边,又多一个大进项!”
“嗯,血汗钱不能拖欠!”
李景隆抬头,“传话下去,工钱材料钱,谁敢乱伸手,别怪本公直接把折子递到御前去!”
冯文远心中一惊,“是,这点您放心!”
说着,他上前几步,伸手从袖子中掏出一个信封,背对着屋内的其他人,把信封放在桌上,低声道,“五城兵马司各位大人的孝敬!”
不用问,这就是那些兵马司指挥使,在内城外城进行肃清行动的时候,得了不义之财之后,给李景隆这个顶头上司的分润。
“嚯...”
范从文打开信封扫了扫,“怕是有一万多呀!”说着,摇头冷笑,“怪不得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啧啧....钱都从天上往下掉!”
“从总账之中,拿五千银子出来!”
李景隆看都没看那信封,“加上这个....给下面各级官员,包括这些书办文员,每人都分一些!”
“嘶...”
顿时,屋内一片倒吸冷气之声。
方才他们几人的话,虽声音很轻,但还不至于外人一点都听不见。
再说,李景隆原本就没想着瞒这些人,尤其是这些基层的人。
其实官场上,最倒霉悲催的就是基层的人。
规矩是管不着大人们的,约束的只是他们这些小鱼小虾。
功劳苦劳也没他们的份,一出事还要背锅。
“跟着本公,都忙了小半年!”
李景隆目光环视,“我知道大家伙的日子过的清苦,咱们金山银山都过手了,却半点油水都不给下面的兄弟分润,那我成什么了?”
说着,站起身来,大声道,“钱不多,但足够一家老小吃上些日子!快过年了,也给家里的老娘媳妇做身新衣裳,给孩子秤几斤糖!”
“也还得,孝敬孝敬丈母娘!”
顿时,屋内众人感激之色溢于言表。
有这么一个顶头上司,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自古以来都是下面给上面送钱,何时见过上面给下面找理由给钱的?
“公爷!”
冯文远犹豫道,“这...不合规矩吧!”
“这...”
李景隆点点自己的书桌,“我就是规矩!”
说着,又是一笑,“万岁爷和太子那,自有我担着,皇帝还不差饿兵呢!”
范从文在边上正色道,“都嘴巴严实点,拿了好处别外头瞎嚷嚷!记着,闷声发财!”
屋内立马一片其乐融融,喜形于色。
突然,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卑职甘州卫指挥使熊本堂,求见曹国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