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散尽的山坡上，野草低垂着头，仿佛在默数时光的流逝，茉可踏着湿润的小径，不急不缓的朝上慢慢走着，鞋底碾碎枯叶的声响惊飞了草窠里的蚂蚱，细碎的弹跳声很快就被山风卷走，只留下衣角翻动的涟漪。
两座墓碑冷硬的轮廓从薄雾中渐渐浮现，周围覆着昨夜刚下的新雪，厚厚一层，洁白无瑕，碑面上凝结的露珠，像未落的泪，悬在眼眶。
茉可将手里的大捧花束搁在碑前，静默的开始打扫，先是扫去了墓碑附近的大片积雪，随即又打来清水，擦拭着墓碑，指尖触碰碑面的瞬间，冰凉的石质带着岁月的重量，那些被岁月掩埋的记忆，这一刻在大脑疯狂重现。
不知过了多久，赤霞染红了大半的天空，一如当初的那一天，打扫完的茉可呆坐在目标前，任由哀伤将自己一寸寸淹没。
寒风掠过山坡，仿佛连最后一丝温度都被墓地带走，墓碑上的水珠被风吹动着，如泪珠滚落，滴在扶桑花瓣上，发出几不可闻的声响，茉可睫毛轻颤，恍然回神，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开口时，沙哑的尾音在空气中微微发着颤。
“妈妈，放心吧，艾斯不会有事的，我们约定好了……我一定可以带艾斯平安回家，请不用担心……”
身后枯叶坠落的轻响随风荡开，茉可抿嘴笑了笑，并未回头，声音浅浅溶进秋日的寂静里。
“很少有人会到这里来呢，你是来这做什么的呢？”
沉寂的空气被身后细微的动静打破，不同于先前风吹落叶的沙沙声，而是积雪被踩压时发出的清脆吱嘎声，少女从树后缓步走出，对于自己被茉可发现丝毫不觉得意外。
“你不能去马林梵多。”
少女清冷的嗓音混着细雪传入耳畔，只是并非是对茉可问题的回答。
茉可轻笑着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待指尖抚平衣服上细微的褶皱，随之才转过身，目光投向被宽大兜帽完全遮住面容的陌生少女，听声音，大概十八九岁的模样。
“为什么不能去?”
“火拳艾斯的结局早已注定，你改变不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改变不了呢？”
茉可垂下眼睑，目光如秋叶般落在两座冰冷的墓碑上，唇角扬起一个哀婉的笑。
“就算……就算改变这既定的结局需要用你的死亡交换，也无所谓吗？”
少女不知哪来的怒气，隐在长袍下的手微微发着颤，空气里弥漫开山雨欲来的铁锈味，黑压压的乌云翻滚着吞噬了最后一缕赤霞，世界骤时陷入一片暗沉。
电光在云层后若隐若现，随着轰隆一声，惨白的闪电劈开乌云，世界褪去颜色，唯独茉可嘴角那抹笑愈发清晰，没有恐惧，有的只是平静，令人生气的平静。
“嗯，就算是死亡也可以哦。”
“呼……”
少女肩膀微微战栗，呼吸声细碎而急促，声音从唇间溢出时，已是支离破碎的残响。
“为什么？”
“嗯？”茉可眨了眨眼，歪头笑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少女突然拔剑出鞘，直冲茉可而去，茉可站在原地，一步未动，嘴角噙着一丝淡笑，目光平静如水，在长剑即将触及茉可额头的一刻，长剑生生停住，此刻之间仅剩一指之距。
狂风骤然掀起兜帽，少女赤霞一般的红火色的长发如挣脱枷锁的流火，在气浪中狂乱翻飞，泪光闪动的橘红色瞳孔映出茉可平静的脸，就算是面对如此急迫是情况，茉可的呼吸也始终未乱分毫。
“哐当——”
长剑坠地的脆响惊醒了凝固的空气，少女像溺水者抓住浮木，狠狠揪住茉可的衣领。
“为什么？为什么不躲开，为什么你就不能自私一些……”
少女脱了力般，如同断线的木偶般垂落，整个人顺着衣料滑跪在地上，散乱的发丝间露出少女颤抖的肩颈。
“明明你只要一直幸福下去就好了呀，为什么就不能多顾着自己一点呢……”
质问声像一串将熄未熄的烛火，在空气中颤抖着飘散，茉可唇角漾开温柔的笑，缓缓屈膝蹲下，双臂张开，轻柔的将哭泣的少女拢进怀中。
“可是，只有我一个人的话，我是不会幸福的哦，我啊，最喜欢大家的笑容了，我想保护大家，想要守护大家的笑容，其中也有你的笑容哦。”
茉可双手拢住少女的脸，拇指轻抚过少女的眼睑，将黏在脸颊的发丝拢到耳后，眼神温柔。
“欢迎回来，悦安酱。”
妈妈怎么可能会认不出自己的孩子呢，从悦安突然出现在树林里的第一刻，茉可就以有了察觉，凝着悦安眼底藏着的绝望，眼中的疼惜几乎快要溢出。
“未来，很辛苦吧。”
悦安还想挣扎一下，强忍着想要说没有，可心脏涌出的悲伤，却是让悦安怎样都笑不出来。
“悦安酱，你知道的，作为一名母亲，我看到的从不只有表面，所以不用强迫自己笑出来。”
“……”
悦安嘴唇被咬得泛白，心中那道筑起的防线在此刻终于崩塌，破碎的心在茉可面前悄然袒露，悦安弓下身，双手箍住茉可的腰，像个孩子一般大哭起来，仿佛要把这些年积攒的委屈都哭尽，茉可眉眼温和，手指抚过悦安的发顶，一下又一下。
“妈妈，妈妈，对不起，对不起!”
雨渐渐大了，细密的雨点砸在凸起的鹅卵石外墙，溅起细碎的水花，外墙很快被雨水浸透，深色的水痕如同蔓延的墨迹，顺着墙面的纹路缓缓流淌。
潮湿的泥土气息与茎叶的涩味被风卷进室内，壁炉里火焰正旺，木柴燃烧时发出噼啪的声响，飞溅的火星划出短暂的橘色轨迹，将墙壁映照得温暖而明亮。
茉可将冒着热气的热可可轻轻推到悦安面前，杯底与木桌相触发出细微的嗒声，惊醒了昏昏欲睡的悦安。
“怎么样？好一些了吗？”
茉可笑着坐到一旁，凝视着哭红了眼的悦安，悦安轻轻点了下头，睫毛低垂着，双手捧住马克杯，摩挲着杯壁上凹凸的花纹。
悦安捧着马克杯小口啜饮着，热可可的甜香在齿间化开，嘴角无意识露出餍足的笑，紧绷的肩线随之渐渐松弛下来，像被阳光晒化的软糖般，瘫软在柔软的靠垫里。
“布鲁布鲁——”
“布鲁布鲁——”
不等两人说些什么，手边的小型电话虫又一次响了起来，自从艾斯被抓的事在报纸刊登后，专属与茉可和香克斯的小型电话虫就一直响个不停，因为知道自己想做的事香克斯不会同意，所以茉可一直都没接。
趴在茉可身旁的米苏和甜果听见声音，抖了抖身上的绒毛，悦安这时也睁着红红是眼睛看了过来。
“卟咻～”
看着响个不停的电话虫，以及两小只和悦安的视线，茉可无奈叹了口气，最终还是伸手接了起来。
“布鲁——”
“茉可酱!你现在在哪？”
电话虫刚被接起，那边就传来了香克斯急切慌乱的声音，当知道艾斯被海军抓走的那一刻，香克斯便知道糟糕了，他的心很乱，如同当年茉可离开的那一次，他有种极其强烈的感觉，这一次，如果他不能阻止茉可，那么他很可能会真的永远失去茉可。
“香克斯，我没事……”
“茉可酱，你先告诉我，你在哪好不好?听话，先告诉我你在哪？我现在去找你，我们一起商量救艾斯的事情好不好？”
香克斯声音颤抖，带着恳求，不管遇见多强大的敌人，就算是生命受到威胁时，香克斯也不曾感到害怕过，可现在，茉可的冷静让他打从心底感到恐慌。
他从小精心呵护着长大的小茉莉，遭受了那么多的痛苦难道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折磨她，他好不容易才零零碎碎拼凑起茉可碎掉的心，为什么总有人还要去破坏它。
茉可从小就是个性子柔软的人，对于需要帮助的人，都会施以援手，正是因为这样友善温和的性格，香克斯才总会放心不下茉可，但茉可性格好，并不代表茉可就好欺负，一旦有人触及茉可的底线，茉可就会变得极度冷静，冷静的让人感到害怕。
了解香克斯与茉可的人都看得出来，在本质上，香克斯与茉可是同一类人，都是被触及底线就会暴露凶残一面的人，只不过，香克斯是在遇见茉可后，才学会了稍微隐藏疯狂的一面，而茉可一直都将疯狂的一面压在心底，偶尔显露出来的，也只是表面一点。
此时此刻，若是茉可向他哭闹生气，香克斯尚且还能安心，可茉可现在却是无比冷静，冷静到香克斯都不知道茉可会做出什么不可预料的事，这样的未知，太可怕了。
“茉可酱，我们说好了的……”
“香克斯……”
茉可出声打断了香克斯未尽的话，气氛顿时凝固，窗外的雨声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倾泻的雨幕将整个世界洇染成模糊的水墨色，茉可的目光追随着那些在玻璃上蜿蜒爬行的水痕，眼眸低垂。
“如果我走丢了，香克斯会是第一个找到我的人，所以，不管多久，不管在哪，我都一定会等着香克斯来接我，容许我最后任性一次吧。”
是在生气吗，他的小茉莉?
茉可的声音很温和，很平静，可香克斯就是可以听的出来，茉可在生气，茉可现在很生气很生气，从小到大，就没人能阻止生气的茉可，船长不能，他也不能。
“无论如何都要去吗？”
“嗯。”
“……”
“哈……”
香克斯颓然倚上墙壁，喉间滚出一声压抑的叹息，瞳孔深处翻涌着暴烈的占有欲，尽管茉可对艾斯的爱并非恋人，但香克斯仍是深深嫉妒着艾斯，茉可对艾斯的每一次关心，都让他嫉妒到发狂。
没有任何一个海贼愿意与他人分享属于自己的宝藏，他自然也是，茉可是独属于他的宝藏，其他人凭什么能享有茉可的温柔?!
他无时无刻都在想着将茉可关起来，用锁链缠住茉可雪白的手腕，将茉可囚禁在只有他能看见的黑暗里，艾斯也好，世界也罢，全都不管了。
可每当这个念头成形，他却又会感到害怕，害怕茉可讨厌他，害怕茉可再也不理他，这种清醒的绝望比占有欲更令他窒息，就像明知毒药会腐蚀内脏，却仍控制不住想要啜饮，无法遏制。
但如今他也明白了，一味的克制没有用，被讨厌也好，被茉可怨恨也无所谓，他会闯进那个无聊的战场，将茉可带走，永远困在自己身边，从此以后，茉可和其他人再也没有关系，而是只属于他的小茉莉。
“茉可酱，这一次我找到你的话，不论再有什么理由，我都绝不会再放任你离开我身边半步，你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
这是香克斯第一次在茉可面前，如此直白的暴露自己扭曲的占有欲，声音里暗藏的疯狂不再遮掩。
茉可闻言，非但未露惧色，唇角反而漾起一抹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弧度，她可是香克斯养大的，一直都知道香克斯最真实的疯狂，又怎么可能可能会害怕香克斯后面才隐藏起来的真实模样。
氤氲的热气模糊了窗外的雨幕，茉可眼底露出与香克斯如出一辙的暗涌。
“好。”
无需多言，从挂断电话的这一刻开始，竞速开始，接下来要么就是茉可救出艾斯，然后和香克斯离开，要么就是香克斯半路截胡，带着茉可离开，至于艾斯，香克斯在很久以前就劝过白胡子和艾斯，那两人不听造成的后果，自然就得由自己承担。
狂风撕扯着海面，巨浪如癫狂的野兽扑向船身，香克斯走到船头，面容阴沉，看着远处不断靠近的，数十艘属于世界政府的船只，眼中的不耐越发严重。
“赶紧结束这场无聊的战斗，出发去马林梵多，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和他耗。”
香克斯嗓音低沉，每个字都裹挟着令人窒息的威压，属于海上皇帝的强悍气息猛然扩散开来，吓的船上众人一个心颤。
众人神情严肃，明白现在的情况有多紧急，毕竟这件事关系到了茉可，他们的船长现在能忍着还没完全发飙已经是非常克制了。
贝克曼叼着香烟，单手拔出了腰间别着的枪，确实得快点处理完才行呢。
根据悠比传来的消息，马林梵多的战场还有其他猫腻，并且有极大可能是针对茉可小姐设计的陷阱，世界政府现在派人阻拦他们，恐怕也只是为了拖时间，茉可小姐要是出了事，那可就真的完了，贝克曼可不觉得自己能拦住暴怒状态下的香克斯，到时候怕是整个马林梵多都得给茉可小姐陪葬。
只希望，能赶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