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就不死。”
这五个字,并非石破天惊的顿悟,而是在无数次沉沦、无数次濒临自我放弃的边缘后,于绝对寂静中浮现的一丝本能认知。
他一直依赖符咒带来的“不死”作为横行无忌的底气,却从未真正思考过“不死”背后意味着什么。
此刻,在这绝对的渺小与无力中,他才恍然——这底气,并非“我必然能战胜一切”的狂妄,而是“即便我渺小如尘,即便失败亿万次,我‘存在’的机会,永远还有下一次”。
并非“我自身足够强大”,而是“哪怕我只是时间长河中一朵微不足道的浪花,我也拥有无数次重新溅起的可能”。
那丝源自羊符咒本源的温热,化作了一点微弱的星火,在他神魂那无边的黑暗与冰冷中,倔强地亮起。
杨灵不试图去对抗整个棋局的浩瀚道韵,坦然承认自身的渺小。
杨灵不否认那令人绝望的力量差距,却也从不肯放弃“存在”本身的意义。
杨灵的神魂,停止了颤抖。
不是因为恐惧消失了,而是因为他终于明白。
真正的强大,或许从来不是“天下无敌”的傲慢。
而是在清醒地认识到自身渺小与无力之后,依然敢于直面浩瀚,依然能鼓起勇气,在看似绝对的死局中,为那下一次的“存在”,寻找那微乎其微的“可能”。
神魂,不再抗拒那无处不在的威压,而是以一种奇异的平静,缓缓下沉,重新与那具被马符咒保护着的、始终处于巅峰的肉身完美契合。
星海内,杨灵重新睁开了眼睛。
他抬起手,准备落下下一子。
指尖,带着难以抑制的、细微的颤抖——这不是恐惧,而是神魂承受了太久超越认知的碾压后,最真实的生理反应,反而更凸显出这份平静之下的坚韧。
他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周身流转的灵力微弱到几乎如同凡人,仿佛下一刻就会油尽灯枯。
然而,他那双重新睁开的眼眸,却已不再是之前那般锐利逼人、自信飞扬。
它们变得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潭,表面平静无波,映照着石桌棋局的倒影,而在那平静的水面之下,涌动着经历过绝望洗礼后、更为深沉、更为不屈的暗流。
凉亭外的苗厉,早已看得心惊肉跳,掌心尽是冷汗。
他看不到规则星海,看不到存在黑暗,但他能感受到杨灵身上那如同蜕壳般的气质变化,以及那在绝境中反而沉淀下来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这个金丹修士,正在经历一场他无法想象的炼心之旅。
石桌上,代表白棋的棋子,仅剩最后三枚,孤零零地坚守着最后一点阵地。
而黑棋的幽光,已然占据了棋盘的九成九,大势已成,固若金汤。
在任何理智尚存的人看来,这已是必死之局,绝无翻盘可能。
杨灵的目光,不再执着于那些被历代先贤标注为“关键”、如今却被黑棋道韵彻底锁死的“要冲”。
左翼、中枢、天元……那些地方,任何落子都如同飞蛾扑火,只会加速自身存在感的消亡。
他的视线,如同最耐心的猎手,缓缓扫过棋盘的每一个角落,最终,停留在了一个极其不起眼的位置。
那是位于棋盘最边缘、一个连“边角”都算不上的“空点”。
那里没有任何道韵流转,没有黑白棋子的气机牵引,仿佛被整个棋局的杀伐与玄奥彻底遗忘,是一处毫无价值、甚至连作为“陷阱”资格都没有的绝对“废地”。
“既然无法以力破之,无法以巧胜之……那便,顺势而为,寻其‘无’中之‘有’。”
杨灵心中一片澄澈。
他此刻落子,赌的已不是“这一步能绝地翻盘”,而是赌这上古大能留下的棋局,其道韵本质是“平衡”与“循环”,而非绝对的“死寂”。
黑棋的浩瀚与压制,是这平衡中“显”的一面;而这个被遗忘的空点,或许就是平衡中那最不起眼、却不可或缺的“隐”之变数。
他的“不死”,赋予了他耗到这个世界被发现的资格。
指尖那枚唯一的白棋,依旧因神魂的疲惫而微微颤抖着,可他的眼神,却异常地平静与笃定。
“啪。”
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凉亭中格外清晰。
白子,落在了那处绝对的空点之上。
没有想象中的天地异变,没有磅礴的道韵爆发,甚至没有激起一丝一毫的能量涟漪。
仿佛只是一粒微尘,落入了无垠的沙漠,悄无声息。
然而,就在棋子落定的下一秒——
苗厉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了针尖大小!他骇然看到,石桌上那些原本散发着幽冷光芒、仿佛亘古不变的黑棋,竟在同一瞬间,齐齐地、微不可察地震颤了一下!
虽然极其短暂,虽然幅度细微,但那弥漫整个凉亭的、深入骨髓的寒意与威压,确确实实悄然黯淡了一丝!
而棋位之上,杨灵眼中那古潭般的平静水面,终于泛起了一丝极细微的涟漪。
他能清晰地“听”到,那原本如同星河运转般宏大而顺畅的棋局道韵,在这一子落下后,出现了一丝几乎无法感知的、微小的滞涩。
那如同整个天地压下来的无边禁锢之力,也随之松动了一线。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这远非破局的终点,甚至可能只是另一个更深层次考验的开始。
凉亭外,古树的枝叶仍在不知疲倦地摇曳。
千古棋局的,已被人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