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尧到底是没见着祖宅供奉的四位宗老,倒是车队后方钻出来不少支房的远亲,主动上到前来与崔尧见礼。
一时间,崔尧顿时感到冷汗森然,说句不吹牛的话,即便在那高句丽城门洞子里,他一人独对百多士卒也能称一句面不改色。
可独独碰到这一大堆中青年纨绔,那可是着实让他麻了爪。
只见乌泱泱一群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问候个不停。
这个叫一句堂伯,那个喊一声叔祖。
不过短短盏茶间,崔尧就多了无数的身份。
崔尧大脑有些宕机,却是有些不知该如何处理,前世家中也不过是温饱之家,哪里会有如此多的远房亲戚。
至于今生,虽然出身于高门大户,可父亲性子古怪,不爱结交亲朋,母亲更是当了足足十余年的孤女。
以至于崔尧两世活了快三十年,也不曾有过,和这种素未谋面的亲朋相处的经验。
关键时刻,还是兄弟姐妹看出了崔尧的囧处。
一边熟络的招呼着众人,一边不动声色的将贴在崔尧身后的小娘、娃娃们摘到一旁。
这三人在父亲未曾分家时,也是在大宅门里待过的,自是懂得这些表面文章。
逢高踩低、曲意逢迎本就是大宅门里的子弟刻在骨子里的技能。
如今三弟即将接任家主,又怎是一句炙手可热可以形容?
须知,一旦登上家主的位置,特别是清河崔氏这等顶级豪门,能调控的资源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锦上添花谁人不会?若真个能在家主这里留下一点好印象,届时或许只是崔尧的一个念头,某个落魄旁支说不得就可一世无忧。
所谓一念天堂,大抵如是。
缓慢行进的古旧马车中,苍老的声音仍在低语。
“人情世故倒是有些疏漏,难免有些美中不足。”
“倒也无妨,届时打发穷亲戚的都是家主夫人,哪个家主还能天天陷在家长里短中?这小子的配偶是大唐唯一的嫡长公主,想来手段却是不缺的。”
一只长满老人斑的的手指挑开帘子,指着崔尧身后的崔静宜说道:“此女倒是端的有手段,你们看。
那几个生扑的远房闺秀,嘴里哥哥长、哥哥短的,看似天真无邪,使得却是魅惑手段,简直是败坏门风。
你再看此女是如何处理的,一言不发却是为的避免家丑外扬,暗中手段凌厉,着着要害,却也起了杀一儆百的作用,端的是稳!
唉,可惜了,便宜长孙家了,若是没有婚约,倒也可以引入供奉之列,久镇家宅。”
“说笑了,那小子不会同意的。”
“为何?难道我煌煌崔氏,还养不起一个供奉?”
“人家男欢女爱,阴阳调和,乃顺从天道,偏生你要搅合?好没道理。”
“做供奉有甚不好?甚么男欢女爱,不都是人欲那点事?届时大权在握,收多少面首不还是一句话的事?我就是觉得可惜,此等良才,用作联姻,着实可惜了。”
“我看你是老的昏了心,崔昊不都说了,人家是佳偶天成,并非联姻之故吗?”
“呵,佳偶天成?这等屁话你也信?老夫一辈子见多了见色起意之辈,可大多不是终成怨偶,就是无疾而终。
乡野间传颂那种野小子与大家闺秀,贵公子与浣衣女的烂俗故事,也只能哄骗哄骗乡野村妇。
但凡有些阅历的寻常小户也知门不当户不对,这事就成不了。
我堂堂清河崔氏女与外戚长孙家的一对小儿女,就这么佳偶天成了?这他娘的门当户对的就像是刻意促成的,你和我说是天成?这里面要是没有那小子的谋划,我把眼睛抠出来当泡踩。”
大宗老做起了和事佬,只见他捻须笑道:“莫要争执,佳偶天成也罢,刻意谋划也罢,总归小儿女们觉得是自己做得主就好。
怎比不过强扭的瓜蔓?
若是佳偶天成,说明那小子足够开明,也懂得为家人妥协,说明此子从骨子里就有人味。
若是刻意谋划,那岂不是更好?布局之精妙,说是天衣无缝也不为过,此等大才,此刻不放到家主位子上好好培养,更待何时?”
余下三老顿时停了声息。
四宗老疑惑道:“这便定了?不是说还有三道考验吗?”
大宗老摇头道:“既然已是买定离手,就莫要再横生枝节,又不是多个英才供我等挑选,还是莫要做那惹人嫌的事了。”
三宗老犹豫道:“如此,是不是显得太过草率了?我清河崔氏之主,就这么给了他?是不是会让此子看轻了?”
大宗老无奈的说道:“尔等只见此子举手投足洒脱随性,个性率真,天然无饰。
可独独老夫却咂摸出一点别的味道来。”
“说说?”
“这小子根本就没把这家主之位看在眼里,也没有认为这万人之上的位子有多重要。传言此子身价巨万,麾下徒子徒孙遍及神州……
想必虽有夸大,却也不远矣!
因而,崔氏家主之位对他而言,只能说是锦上添花,却也不是志在必得。
他不在意,故而放得开。
有,也好,没有,也罢。
于他而言,算不上登天捷径,最多也就是是个助力而已。”
三宗老疑惑道:“难道崔昊不是在自吹自擂,给自家孙儿抬身价?”
大宗老徐徐道:“尔等三人皆知,老夫昔年做过十五载斥候。
想来对老夫的眼力耳力也有所了解。
自打进入关中地界,尔等可知老夫识破了几波窥伺的人手吗?
足足不下四十支人马!
老夫本以为是朝廷对我等有了提防,或是其他氏族有了歹心……
直到刚刚咱们路过那个拐角,老夫瞥见一人,才得知,只怕,这些人手都是那小子的手笔吧?”
“谁?我怎么没发觉?”
“你一路上睡得和死猪似的,人家钻到你马车底下,你都不知道,还有脸问你怎么没发觉?”
大宗老随手一指,众人透过窗帘看去,只见一面白无须之人,正倚在假山上假寐。
可就在大宗老在车厢中指过来的当口,那人却倏然睁眼,随即看了过来,少顷回以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就此隐入院中。
“似是宫里的高手?”
“此子势力不浅,或许当真只凭一人就可与寻常世家平起平坐?”
“老三,莫要找补了,一路四五十余支探马,哪里是寻常世家能玩的起的?呵呵,兴许将来你们会感谢老夫今日的决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