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城头的烽火,映照着城内日益凝重的人心。
孙坚军昼夜不息的攻势,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不仅消耗着守军的体力和意志,更在一点点碾碎襄阳士族百姓的侥幸。
………
马府,书房。
烛火将马矩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映照在他凝重而略显疲惫的脸上。
他对面坐着族中两位最为持重、也是他最为倚仗的族叔。
此时,门窗紧闭,气氛压抑得如同城外浓得化不开的战云。
“形势,想必二位叔父都已看清。”
马矩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并非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即将做出的、可能关乎家族存亡的决断。
“孙坚猛虎,志在吞荆。其兵锋之盛,诸位有目共睹。黄祖虽勇,蔡德珪虽精,然……外无强援,内库渐虚,民心士气,皆如风中残烛。襄阳……还能守多久?一月?半月?还是……旦夕之间?”
一位族叔马嵩,须发皆白,闻言长叹一声,布满皱纹的手紧紧握着椅臂:
“矩儿所言,正是老夫日夜忧心之事。刘景升……老矣,魄力不足,近年来愈发倚重蔡、蒯外戚,对我等老臣世家,多有疏远。一旦城破,以孙坚在江夏所为(指传闻中的劫掠),加之其与我荆州世家本无渊源,甚至存有旧怨,我等家业、族人性命……恐难保全。”
另一位族叔马岩,性格更为刚烈,闻言猛地一拍桌子,低吼道:“难道我等就只能坐以待毙,将祖宗基业、阖族性命,寄托于刘景升那飘摇不定的城防,或是孙文台那未必会有的仁慈之上吗?”
“自然不能!”马矩断然道,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所以,我们必须为自己,为家族,寻一条生路!”
“近日,我面见了陛下。”
“非是以臣见君之礼,而是……一次密谈。”
“陛下?”马嵩、马岩皆是一怔。
他们自然知道马矩指的是那位居于襄阳、几乎被遗忘的少年天子刘冲。
“不错。”马矩重重点头,语气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慨,甚至是一丝兴奋,“此子,非同凡响!年未及冠,然胸有丘壑,目光之远,言谈之稳,远超其龄!更难得的是,其心怀仁德,非是空谈。亲抚伤兵,典玉求药,绝非刘景升或蔡瑁所能教唆出的收买人心之举,乃是发自本心!其志……不在苟安于襄阳一隅,而在重整河山,复兴汉室!”
他深吸一口气,将刘冲那日所言,尤其是对局势的分析、对汉室未来的忧虑以及那份不甘为傀儡的隐忍与抱负,择要道出。末了,他沉声道:“二位叔父试想,刘景升守户之大,难御外侮;蔡、蒯之辈,争权夺利,几时真正将汉室放在首位?如今陛下虽困于浅滩,然其名正言顺,乃天下共主!更兼仁德睿智,志向高远。此岂非潜龙在渊?若我等此时雪中送炭,助其脱困,奉天子以令不臣,前往扬州另立朝廷,重振旗鼓……他日若成,我等便是从龙功臣,家族可保,更能青史留名!即便不成,拥戴天子,据守扬州,亦不失为一方诸侯,总好过在襄阳与刘景升、蔡瑁陪葬,或城破后任由孙坚宰割!”
马矩的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两位族叔的心湖,激起滔天巨浪。
他们沉默着,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权衡着其中巨大的风险与那诱人无比的机遇。
良久,马嵩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干涩:“矩儿,你所言……不无道理。陛下确是一线希望。然则,仅我马氏一族,势单力薄,如何能成此大事?蔡瑁、蒯越盯得紧,一旦行事不密,便是灭族之祸!”
“所以,我们不能独行!”马矩眼中精光一闪,“需联络志同道合者,共举大事!蔡、蒯专权日久,被其排挤、边缘化的,岂止我马氏一家?习家、向家、杨氏……彼等皆在襄阳根基深厚,却难入核心,对蔡、蒯早有怨言,如今面临城破家亡之危,岂会甘心引颈就戮?”
马岩猛地站起身,眼中燃起火焰:“不错!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搏一把!奉天子,谋出路!我赞成矩儿之策!当立即秘密联络诸家,共商大计!”
马嵩见族中最为核心的三人已有两人决意,也不再犹豫,重重顿首:“既如此,老夫这把老骨头,也陪你们赌上一把!为了马氏血脉,为了汉室正统!”
马氏核心层的决断,迅速化为行动。
借着夜色掩护,马矩派出了绝对可靠的心腹家臣,手持密信,分别前往习府、向府、杨府等五家平日与马氏交好,且同样对蔡、蒯专权不满,在荆州军政体系中处于边缘位置的世家。
信中所言极其隐晦,只提及“事关家族存续,襄阳未来,请于明夜子时,过府一叙,共商应对之策”,但收到信的家族掌舵人,无一不是人精,结合眼下危局,自然能猜到所议绝非寻常。
明夜,子时。
马府最深处的密室,灯火通明,却门窗紧闭,厚重的帘幕垂下,隔绝了内外声息。
马矩、马嵩、马岩肃立主位,神情凝重。
陆续地,五道身影在家仆的引导下,悄无声息地步入密室。
他们分别是习家的家主习祯、向家的家主向朗、杨氏的代表杨颙,以及另外两家实力稍逊但同样关键的家族族长。
人人面色沉肃,眼神中带着探究与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虑。
没有过多的寒暄,马矩作为召集人,开门见山。
他先是再次强调了襄阳岌岌可危的现状,刻意渲染了孙坚破城后可能进行的屠戮与劫掠,引用了孙坚在江夏某些被夸大甚至虚构的“暴行”,成功地在众人脸上看到了恐惧与绝望。
“……诸位,孙坚虎狼之师,非是刘表可御。蔡瑁、蒯越,外不能御敌,内只知争权,襄阳陷落,只在旦夕!届时,我等家业、妻女、宗祠,皆成齑粉!依附刘景升,已是死路一条!”马矩的声音如同重锤,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