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巫师盯上的一瞬间,林岁便感觉到一股熟悉的,阴冷的气息。
……邪神。
“洞神,是洞神啊!”
静默的人群中,不知谁高喊一声。
霎时间,长寿村的寨民们,无论男女老幼,全都呼啦啦跪了一地。
他们虔诚地匍匐下身躯:“感谢神明赐予我们长寿。”
他们口中的神明,却突然发出嘎嘎嘎的嘶哑笑声,干涩又难听。
诡异的笑声听得人头皮发麻,一股股寒气打心底里冒出来。
寨民们却不觉有异,依然匍匐在地。
在嘎嘎嘎的干笑中,林岁听到一声咒骂。
“狗日的,他是鸭子精上身?”
是程峰:“阿岳你别……阿岳?阿岳?”
他似乎想安抚胆子小一些的程岳秀,语气却忽然焦急起来。
林岁从巫师身上抽回心神,转头去看。
只见程岳秀呆呆望着木台上的巫师,本就苍白的脸更是血色全无。
他像被魇住了,无论程峰怎么摇晃,都始终醒不过神。
林岁想了想,轻轻拍了一下程岳秀的肩膀。
“嗬……嗬……”陡然回神的程岳秀直喘粗气,死死揪着程峰的衣襟,“哥,我好怕……”
“不怕不怕,哥在呢。”
程峰赶紧捂住他耳朵,又用自己身体挡住他的视线,不让他再听再看。
木台上,巫师还在嘎嘎笑着,又在笑声中断断续续重复四个字。
“林岁,新娘……”
“砰!”
一声枪响,声音戛然而止。
子弹擦过巫师的脸,正穿透他身后的那面黑色大鼓,留下一个显眼的子弹孔。
巫师老树皮一样的脸上,也出现一道清晰的血痕。
不知是吓得,还是承载不住刚刚那股力量,他一下晕倒在木台上。
寨民们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顿时目眦欲裂地瞪向还举着枪的高大男人。
“你竟敢渎神?你们,你们果然是来弑神的!”
他们还跪着,便显得站立的林岁一群人愈发不庄重。
个头最高的黎野,尤为鹤立鸡群。
他眼神冷冽,面对指控,只是漠然地调转枪头,将枪口对准说话的老人。
黎野:“我不单要渎神,我还会杀人。”
“再敢说一句,你尽管试试。”
寨子里的人虽然信奉神明,却也不会盲目到以为,面对枪炮也可以无所畏惧。
一个个只能怒目而视,却真噤若寒蝉,不敢再说一个字。
就在此时,脚步声从吊脚楼里传出来。
“林小姐……不,听说你是大师,林大师,我可以说一句公道话吗?”
眼睛红红的蒙玉穿过人群走到林岁面前。
林岁不置可否。
蒙玉便面向寨民,朗声道:“诸位阿爷阿奶,阿叔阿婶,既然神明的意愿是要林大师做祂的新娘,那说明她是被神明选中的有福之人,而非是要弑神的。”
“外面那些洞神使者,应该也是为了迎接新娘。”
经她一提,寨民们这才反应过来,不由得交头接耳,面面相觑。
“至于我阿爷,他是在睡梦中走的,走的时候没有任何痛苦,是喜丧。”
蒙玉说着,又流下眼泪:“阿爷阿奶们也都知道,我阿爷年轻时本来就身体不好,能活到一百岁,本身也是神明赐福了。”
一席话让众人连连点头:“对啊。”
“说得没错。”
这一出神转折看得徐海泽直皱眉。
明明只差一点就可以靠人海战术把林岁丢出去,现在是什么意思?
见寨民们冷静下来,蒙玉抹了抹眼泪,又笑着看向林岁:“相信林大师也听说过,落花洞女的传说。”
林岁的确知道。
相传有这样一类痴女子,她们天生状若痴呆,被称为落花洞女。
因为她们是被洞神看上了,一旦成年,就必须披上红盖头嫁进山洞,否则洞神作祟,全家人完蛋。
“这跟强抢良家妇女的恶霸有什么区别?”鹿湘嗤地一声,明摆着不信。
林岁点头:“据我所知,以前这种的确没人信,后来也证实了,所谓痴呆,只是古时候一些年轻的女性到了适婚年龄,却找不到合适的结婚对象而产生的一种抑郁症。”
落花洞女的传说,其实是反映了当时的一种婚姻状态。
所谓洞神,不过是女子不能很好地找到托付终身的人,而生出的无奈和幻想。
“但我们这里的不一样!”蒙玉斩钉截铁道,“洞神选中你成为祂的新娘,是为了给你赐福,让你和你家中的长辈获得长寿。”
顿了顿,她又道:“即使得绝症,重病缠身,时日无多,只要被洞神赐福,一样可以像我阿爷,活到百岁。”
旁边的郁辞年等人闻言,眉心一动。
讲真,要不是在这种境况下,别说神洞,就是鬼洞,他们高低都得去瞅瞅,找那洞神唠唠嗑。
看祂是不是真有两把刷子,能让人不药而愈。
林岁回视着蒙玉,反问:“如果我不答应呢?”
“这可是神明赐福,你凭什么不答应?”拄着拐杖的吴老不乐意了,“你一个外乡人能被选中,是你的福气!”
“一看这孩子就不孝顺,不知道为家里的长辈着想,况且要真不答应,一样会有厄运降临。”
“对,十年前我们村就有个小孩想不开,拒绝成为洞神的新娘,结果他们一家人都死了。”
“哎呀,那她现在在我们寨子里,要是不答应,遭殃的会不会还是我们啊?”
寨民们纷纷附和,又忧心忡忡,最后咬牙道:“不管了,今天绑也要把她绑着丢进河里,不然外面的使者一直不走,我们一样会被困死在这里。”
说着,他们再次虎视眈眈地盯上了林岁。
“呵。”
斯星燃笑了,眼神却冷得可怕:“看来我今天,注定要实现梦想了。”
“悠着点,这些人可不是尸鬼,也不是岛上那群犯罪分子,经不起你折腾。”鹿湘嘴上这么说,却抽出了带着倒刺的皮鞭。
郁辞年轻抚着鬼头横刀,语气温柔:“正好这把刀应该已经喝腻了畜生血,也是时候给它换个口味,吃点好的了。”
似乎感受到持刀人的意愿,横刀发出阵阵嗡鸣,像在催促:搞快点!
棠溪的目光则在寨子里那些粗壮的参天大树上梭巡,准备选中一棵就当场来个林黛玉倒拔垂杨柳。
只怕再耽搁下去,他们该盘算着把长寿村夷为平地了。
林岁冷静道:“不用这么麻烦,斯星燃,直接拿出你的看家本领。”
看家本领自然是炸弹。
斯星燃还挺遗憾。
只靠炸弹吓唬怎么够?
这帮人就是要见见血才知道害怕。
他保证他会很小心,不伤人性命,只断手断脚。
至于他们会不会因为失血过多死亡,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了。
况且他研究炸弹可不只是为了吓唬人。
炸弹要不能丢进人堆里,岂不是大材小用?
但面对林岁催促的眼神,斯星燃也只得照办。
蒜鸟蒜鸟,谁让这是他的小妈呢?
斯星燃在背包里挑挑拣拣,好半天才挑出一枚既能震慑寨民,又不会波及到他们的小型常规炸弹。
“扔哪儿?”他随手抛着问林岁。
林岁朝蒙玉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那栋鼓楼里应该没人吧?”
蒙玉一愣:“你,你们要干什么?”
林岁:“好的,那就鼓楼了。”
“好嘞,耳朵捂好了。”
斯星燃又掏出一个弹弓,把炸弹当成石头,对着远处的鼓楼精准射出。
“砰——”
恐怖的爆炸声顷刻传来,地面都跟着震颤,仿佛是地龙在咆哮。
刚刚才起身的寨民们吓得惊叫连连,又惊恐地蹲到地上,脑袋埋在膝盖里死死捂着耳朵。
而那栋本就是木质结构的鼓楼,瞬间坍塌。
即使林岁提前捂住了耳朵,也感觉脑瓜子被震得嗡嗡的。
她却顾不上,而是趁机瞟了眼蒙玉。
果见她脸色骤变。
林岁垂眸。
看来刚刚并不是她的错觉。
的确有人在那座鼓楼上,窥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不过被这样一炸,里面的人会不会死呢?
林岁耸耸肩。
死就死吧,反正不知者无罪。
待余波平息,尘土散去,林岁才语声平淡地开口:“洞神选择我是祂的事,我同不同意是我的事,谁要是敢强行硬来,我不介意让你们像隔壁的落花村一样。”
“反正这里被浓雾围城,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通讯也都被阻断。”
“只要你们都死光了,谁知道你们是被人杀死的,还是被外面那些怪物咬死的,亦或是,被所谓的洞神降下神罚?”
林岁脸上的表情始终是平静的,却莫名让人不寒而栗。
四下里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在炸弹的威胁下,长寿村的寨民们也只能默默为坍塌的鼓楼扼腕。
那可是他们的精神象征啊!
只徐海泽犹不甘心:“都说了洞神选中你是为了赐福,又不是要你的命,你又何必非得把我们全部困在这里?”
“哦。”林岁,“有钱吗?”
徐海泽:“???”
林岁:“没钱谈什么福?除了能证明我魅力大,还能证明什么?”
徐海泽:“……”
“既然是福气,那不如给你吧。”鹿湘也笑眯眯看着他道,“你应该很愿意的,哦?”
说话间,她甩着皮鞭缓步上前。
徐海泽警惕地后退:“你要干什……啊!”
随着一声惨叫,他整个人被抽飞进河里,扑通一声,砸出好大一片水花。
这无疑让寨民们更加畏惧了。
于是当林岁一行人要离开包围圈时,没人敢拦。
都一言不发地让出一条格外宽阔的路,好像生怕离得近一点,就会被毫不留情地抽飞。
林岁没急着回民宿,而是先去了一趟蒙老所在的吊脚楼。
还没走几步,她便发现,本该是徐海泽那队的罗如兰和程峰兄弟俩,正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
“需要把他们赶走吗?”郁辞年轻声问。
林岁头也没回:“不用了,他们要跟就跟吧。”
蒙老死得突然,寿衣还没来得及换。
他依然穿着那件黑色褂子,静静躺在床上,仿佛睡着了一般。
昨天在村寨门口见过的小孩正守在床边。
一看林岁他们过来,便如同一头小牛犊气冲冲道:“就是你们这些外乡人害死的我阿祖,你们是坏人,你们快走!”
不放心也跟了回来的蒙家子孙,连忙冲过去将小孩抱走。
这帮人有枪有炸弹,跟个恐怖分子似的,可惹不起哦。
棠溪戴着手套主动上前做起尸检工作,黎野在旁帮忙打下手。
林岁便趁这会儿功夫,将整个吊脚楼都看了一遍。
按理说,这里就是蒙老的家,他新生的幽魂若非有很强的执念,就会好好待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但现在,他的幽魂不见了。
又或者……
“那个,林大师。”
弱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岁回头,见之前还很信任她的罗如兰眼神躲闪:“我,我不是在质疑你哈,我就,只是好奇,你昨天见过这个老人家,没发现他会死吗?”
看过节目的她,曾一度坚信,林岁是无所不知的。
然而如今发生的一切,让她的信念开始动摇。
一切都是那么诡异又离奇,她不知道该相信谁,却又下意识觉得,跟着林岁才是最安全的。
这种想法真的很矛盾,连她自己都忍不住唾弃自己。
林岁却没有在意她的言行,也不在乎自己这句话会不会更让人生疑。
她只是轻飘飘丢下一句:“他没有面相。”便重新回到蒙老的房间。
罗如兰呆住了。
什么叫,没有面相?
棠溪已经检查完蒙老的尸体表面,朝林岁摇了摇头。
这代表从外表看,没有可疑情况,包括且不限于伤痕和中毒反应。
林岁也不意外。
她沉吟一瞬,道:“再解剖看看。”
守在门外的蒙玉一听这话,立刻冲了进来:“不行!”
她愤懑地盯着林岁:“我阿爷已经死了,是喜丧,根本用不着解剖。”
“你不愿意成为洞神的新娘可以,为什么要侮辱我阿爷?就不能让他老人家安安心心地走吗?”
“何况我一个山里姑娘都知道,解剖需要合法授权,你们私自解剖是犯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