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行驶在去往郊区的路上,夜已深沉,路灯昏黄的光线在车内快速掠过,映照出三人神色各异的脸。
赵振国简略地将购买ccd专利的前因后果、以及这项技术在“未来可能有点用”的判断向周振邦做了解释。
他尽量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做了一笔普通的、略带前瞻性的小投资。
周振邦越听,脸色越是铁青。
听到赵振国不仅要买下一项被小本自己都抛弃的“无用”专利,还准备打包承接了那家小公司的技术债务时,胸口积压的怒火再也抑制不住。
“胡闹!”周振邦猛地转过头,不再看赵振国,而是将喷火的目光投向了正在开车的高向阳,“高向阳!你!你也是老同志了!他赵振国年轻冲动,不知轻重,你也跟着他一起胡闹?!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小本!我们是什么身份?是代表着国家形象的代表团成员!”
他气得手指都在发抖,指着前方的道路:
“回去!给我立刻掉头回去!这笔荒唐的交易必须取消!咱们不能留下任何可能被利用的话柄,更不能卷入这种莫名其妙的技术债务纠纷里去!快掉头!”
高向阳被这劈头盖脸的怒吼震得手一抖,方向盘都晃了一下。
他透过后视镜,向坐在后排的赵振国投去一个带着诧异和询问的眼神,“你没跟周主任沟通好?”
赵振国看着周振邦因激动而涨红的侧脸,甚至看到他身体前倾,似乎真有要伸手去抢方向盘的架势,知道这位老大哥是真急了,担心到了极点。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身体往前探了探,声音放缓,“振邦哥,我的好主任,您先别激动,听我把话说完行不行?”
“这事儿,我哪敢瞒着上头胡来?来之前,我跟老爷子详细汇报过了。”
周振邦猛地扭回头,眼神充满了不信任:“你汇报?你怎么汇报的?能同意你这种异想天开的行为?”
赵振国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
“我就是如实汇报嘛。我说,我发现小本有家小公司有个技术专利,未来可能有点意思,想用我在香港注册的那个公司的名义,以纯商业行为买下来。老爷子听完,就问了我两个问题。”
他模仿着老人的语气,“第一,对方愿不愿意卖?第二,用的是不是你自己公司的钱?”
他摊了摊手:“我说,对方求之不得,而且用的是我自个儿捣鼓来的外汇。老爷子当时就笑了,说‘哦,个人商业行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符合市场规律嘛,只要不违反所在国法律,不借用代表团名义,你自己看着办。’喏,原话差不多就是这样。”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高向阳,补充道:
“要不是老爷子点头发话,你以为向阳兄敢大晚上不睡觉,开着车陪我去郊外瞎折腾?”
周振邦立刻将求证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高向阳脸上。
高向阳感受到那灼人的视线,苦笑着点了点头。
“周主任,振国说的……是真的。确实是得到了首肯,唉,说白了,就是奉命行事,当个司机和联络人。要不然,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掺和这种事啊。”
“……”周振邦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所有的质疑和怒火,在“老爷子发了话”这铁一般的事实面前,都被堵了回去。
他像一只被戳破的气球,满腔的愤懑和担忧化作一声长长的、带着无尽疲惫和无奈的叹息,颓然地靠回副驾驶的座椅里。
车窗外,是异国他乡流光溢彩却又陌生的夜晚。
车内,一片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周振邦才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声音带着认命般的忧虑:
“哎……既然……既然是首长的意思……我……我也不多说了。”
他转过头,眼神复杂地瞪了赵振国一眼。
“赵振国,我告诉你,”周振邦一字一顿地警告道,“这件事,如果你铁了心要买!后续的所有手续、资金往来,都必须严格控制在你的那个‘香港公司’名下,绝对不能和代表团,和国家,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要是因此惹出什么外交麻烦或者经济纠纷,我饶不了你!”
“放心放心,振邦哥,规矩我懂!”赵振国见周振邦终于松口,立刻拍着胸脯保证,“保证干干净净,纯商业行为,绝不给组织添麻烦!”
话虽如此,看着赵振国那闪闪发光的眼睛,周振邦心里那根名为“担忧”的弦,却绷得更紧了。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但愿……这次东京之行,不要再闹出什么更大的乱子才好。这猴子,看是看不住的,只求他闯祸之后,能来得及给他擦屁股……”
而这笔被外界视为“冤大头”的交易,其真正的价值,只有赵振国自己心里清楚。他望着窗外飞逝的灯火,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未来影像世界的基石,已然在握。
到达厂区附近的时候,为了不引人注目,三人都做了精心的“伪装”:
代理人高向阳穿着一件藏青色的化纤风衣,里面是白色衬衫和深色西裤,脚上一双崭新的皮鞋,打扮得像小本会社社长。他甚至还戴了一副平光黑框眼镜,减弱了眉宇间的锐气。
赵振国则换上了一件灰色的夹克衫,款式普通,料子一般,搭配一条蓝色的确良裤子,脚下是一双擦得不算太亮的皮鞋,微微佝偻着背,看起来像个为生计奔波的小商人。
周振邦年纪稍长,穿着一套略显宽松的深色西装,没有打领带,里面是件浅灰色的毛衣,脚上的皮鞋样式老旧,板着脸的时候,倒有几分像小本中小企业的严肃课长。
这三身打扮,混在七八十年代东京街头的人流中,丝毫不起眼。
车子停在“东京精密”那栋更加破败的小楼前时,夜色已深,只有二楼厂长办公室的灯还孤零零地亮着。
厂长佐藤是个四十多岁、面带愁容、头发凌乱的男人,与他那位醉心技术、最终积劳成疾的哥哥不同,他原本只是个普通的上班族,被迫接手这个烂摊子,对技术一窍不通,只知道自己继承了一个巨大的麻烦和一笔沉重的债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