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府治卢龙县城北二里大校场,此地正是年初时军政大考的所在地,重游故地,与彼时的阵阵金戈声相比,八个月以后人烟寂寥,偌大的校场就显得分外萧条。
韩林率部到达卢龙大校场的时候,已经是初三日的午后,乐亭营以急行军的方式,用一日的时间追上了先行的车营与民夫,随后又过了大半日的便到达了卢龙,不到两天的时间合计走了一百五十里路。百里而趋利,虽然士气还在,但急行军仍然不免让乐亭营的卒伍显得有些疲惫萎靡,甚至有大约百人掉了队,正在后面往过赶。
作为最远的一支人马,乐亭营反而是最先到达的,这让韩林感到分外奇怪。
如果说离蓟镇最近的迁西人马要防御本县、滦州遵从的是天津的号令,不可能挪窝也就罢了,那离得比他近一半路程的抚宁和昌黎的人马为何迟迟不到?
想了半天韩林也没想明白,韩林吩咐杨善、张孝儿等待着人扎营,而不久,永平府的推官就到了。
虽然永平府的推官只是正七品,可他毕竟是知府的佐贰官,韩林不敢怠慢,连忙上前与其见礼。
这推官姓卢、名成功,上次军政大考时,韩林曾见过此人。
当时卢成功还仰仗自己是知府的佐贰官,对各县来的游击、守备等武官颐指气使。可眼下再不见之前的盛气凌人的模样,连忙避开,紧接着对韩林施礼道:“不敢,不敢!府台大人和兵宪大人听闻守备来了,十分欣喜,派了我前来相迎,守备这就与我入城去罢!”
其举动神色,好像突然明白过来韩林是正五品,比他这正七品足足大了两个品轶。
对于这种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文官做派,韩林也算是见得多了,并不感觉什么稀奇,于是缓缓笑道:“自二月以来,就再未曾见过府台和兵宪,二位大人可好?”
“如果不是奴贼闹了起来,应该是好的。”
卢成功又恨恨地道:“咬咬牙将今年挺过去,明年便是外察大计之年,大家都在等着功考升迁,可谁成想再有两个月就过年了,这奴贼还不消停!”
韩林也随其大骂了一阵,给了卢成功满满的情绪价值。
终于将积郁的怨气给撒了出去,卢成功又招呼韩林赶快入城。
韩林便伸手招呼了李柱和几个亲随与他一同前往。
起行之际,卢成功看了一眼正在扎营的卒伍,对着韩林道:“守备无需扎深营,只扎浅营即可。”
韩林心中一动,看来这是别有差调了。
“敢问推府(推官雅称),这是要叫我们去哪儿?”
“守备,本官不敢妄言,等到了问二位大人罢!”
……
卢龙县衙三堂,知府张凤奇与兵备副使梁廷栋相对而坐,别看屋子小,但字画文玩布置的十分雅致,二人中间的半月桌上梅瓶当中插着一束腊梅,正散发着阵阵幽香,梅瓶两侧摆放着两支压手杯,里面的茶还是满的,不过已经没有了热气。
良久,梁廷栋长长地叹了口气:“抚台大人,这坏人……难做哇……韩林还是奉了你我二人的令来守卢龙,如今这……”
张凤奇则一脸苦笑地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刘军门命我二人纠集兵力支援遵化,既然韩林来了,那便只能派去……”
张凤奇的口中的刘军门,便是蓟辽总督刘策,如果按照辖区范围来说,刘策与袁崇焕有一定的重叠,刘策主理蓟镇、辽东部分地区防务,简单来说就是,刘策辖关内地,而袁崇焕辖关外及天津、登莱、东江镇等,不过理论上袁崇焕对刘策有统辖权。
见梁廷栋默而不语,张凤奇抬了抬眼皮,看了梁廷栋一眼继续道:“无它(梁廷栋字),你与韩林有一些交情,当好言相劝,莫叫其心有不忿。”
梁廷栋又是长叹一声:“所以说这坏人属实难当。府台大人,你我知交多年,有些话廷栋也就直说了,如今奴贼围攻遵化,刘军门不敢叫蓟镇的兵去救,反而一纸调令要将咱们永平府的兵调走,所谓何来?难不成蓟州要守,永平就不守了麽?更何况,就韩林这一两千的人马能抵得什么用?这与送死又何异?”
其实梁廷栋这句话也只是抱怨一下,刘策于今年五月才履任蓟辽总督之职,而也正是他上任的时候,裁汰一事正在进行,蓟密永三地共裁撤新兵三万三千余人,而也恰好在此时,建奴入关了关,蓟镇北部边墙如同窗户纸一样被捅破,而内部也是败絮,现在就是让刘策变也变不出来兵,他又怕建奴得陇望蜀,因此聚集兵力准备防御西侧,至于东侧只能调永平的兵前来。
梁廷栋似乎对于刘策十分不满,说完又冷哼了一声:“也亏得韩林实诚,得令以后真个即刻出了兵。而恐怕现在抚宁、昌黎那边,将官们恐怕人手还没抓完罢,就算抓完了,那群将校估计也要磨磨蹭蹭,真个到永平还不知道什么时候。”
张凤奇终于拿起桌子上的茶水喝了一口:“那些滥竽充数、顶额的青皮喇唬有甚用?就算真个来了,又如何敢派出去,怕是刚刚出城,就逃了大半。”
梁廷栋捻起了手指:“府台大人说的是,眼下能战的,一个是知根知底的卢龙兵,另外一个就是乐亭营,之前军政大考时府台也看过了,韩林所部,确实不错。”
“无它,咱们无论如何都要给刘军门一个交代,你只消私下里与韩林说,准他见机行事,那韩林是个聪明人,还能不明白你的意思?”
说完,张凤奇又压低声音对梁廷栋说道:“你想入兵部的事,本官自然会全力支持,待时机成熟,定会为你保举,若这韩林真个赚了一些功劳回来,这运筹之功还不是你的?”
说了半天,梁廷栋终于得到了他想得到的东西。
“府台放心,我尽量去说和,不过,这皇帝不差饿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