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送走了王芙,再回江南,和静突发了许多感慨。
“一转眼我都三十了,老了。”
“人生有几个十年啊,最美好的一段年华,就这样无生无息过去了。”
可这些感慨,不当着崔敏舒的面,她从来不说,再说,她一点也不无声无息。
和静是天生要绽放光芒的人。
组建了大越最大的武装商队,往来大越周边各国,十年来赚的银子数以千万计。
而这些银子她都用来投入南水北调大运河工程。
这一趟送别王芙,王芙把手里江北所有的书肆全都交给她,只要了一万两银子算是给容茵的补偿。
那些当然不止价值一万两,但多的,和静也拿不出来。
最能赚钱的人,过着辛劳朴素的生活。
不过王芙也知道,这是给容茵找了一个靠谱的养母,有和静在,容茵一生无忧。
崔敏舒和她不一样,没有大志向,日常也比较宅,除了江南太学院,哪里都不想去。
并非是有什么约束,而是一出门,就面对那些探究的,打量的,怜悯的目光,感觉浑身不自在。
守寡怎么了?
没孩子怎么了?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可怜。
偏偏有很多人觉得她过的苦,甚至包括和静。
那一天,崔夫人又来找她。
自从十年前崔家分崩离析,主支一脉断绝,她们这一支成了崔家正统。
原本瞧不上她祖父,父亲的远支族人,忽然都围拢过来,紧紧靠在祖父和父亲身边,扮演着蚂蝗角色,吸他们的血液养份。
崔祭酒在时还好一点的,他主意正,约束那些人言行,倒也安分。
七年前崔祭酒没了,这些人嚷嚷着拥立崔中丞做家主,崔中丞性子软,脾气温和,被那些人磨不过,就答应了。
从那一年开始,崔中丞手底下银钱不够用,入不敷出,有心人把消息传到崔敏舒这边来,崔敏舒就开始了没有底线的帮扶。
不帮不行啊,这是一个孝道为天的时代。
再次看见母亲,崔敏舒全然没有过去亲近,有的只是还债情节。
“她生了我,养了我,给了我大额嫁妆,反哺是应该的。”
这样想着,崔敏舒让身边人去拿银子。
看着女儿递过来的一百两,崔夫人错愕,“敏舒,我是你母亲,不是叫花子。”
崔妈妈眼含热泪,“夫人,这已经是家里仅剩的银子了,就这些。”
崔夫人不信,声音尖刻,“敏舒,你一向是个听话的好女儿,这去了一趟上京,回来就和母亲划清界限吗?”
崔敏舒不说话,只听崔妈妈和母亲分说。
“夫人,你冤枉我们夫人了,奴婢这里有个账目,一点一点跟您算清楚。自打老爷夫人也来到江南,我们夫人一次性给了一万两安家费,如今崔家住的宅子,还是我家国公爷分给我们夫人的产业。这些年,林林总总,夫人从这里拿走了不下十万之数,早就是连崔家给我们的夫人的嫁妆,并国公爷给的聘礼,都讨了个干净。不是奴婢有怨言,我们夫人向来是靠着太学院俸禄,和县君俸禄维持,衣食住行,也就维持个表面,家底是实实在在都回馈给崔家了。”
听见总数如此之巨,崔夫人下意识觉得不可能,可账目上一笔一笔,日期明了,都是她自己亲自来拿的,做不得假。
她又是羞愧,又是恼怒,“贱婢,有你插嘴的份。”
猛然看向女儿,“母亲来拿点家用,你还让下人记账的?”
崔敏舒只觉浑身疲乏无力,也不想大声说话,“母亲,崔妈妈是管账目的,这是她的本分,不然银子对不上账,我要责罚她的。总之我家里目前的状况就是这样,只有这一百两,您要就拿走,不要,家里下人该添置冬衣了,可能也剩不到月底。”
崔夫人脸红的像血一样,哭着离开了,这是十年来,她第一次没有拿到银子走。
崔妈妈很有些气愤,“夫人,这样不行啊,十万两银子,够一个大家族风光体面活几辈子,可老爷那边就像个无底洞,填也填不满,再这样下去,咱们吃饭的银子都没有了。”
崔妈妈掌着家,当然知道这个家已经被掏空了。
“什么行不行的,银子没了,我也变不出来,总不能卖了我换钱供他们挥霍。”
“也不是奴婢狠心不让管老爷夫人,是老爷夫人自己都不会过日子。那些人围着老爷,一口一个家主,实则是仰仗老爷养着他们。一个个不事生产,文不成武不就,架子倒是大,妻妾成群,庶子庶女还要过上等生活,最可笑是参加个文会,还要去定制首饰……”
说到首饰,崔敏舒道:“去把我夫君给我的聘礼头面卖了,卖多少银子都送去。记住了,店家问话,该怎回答就怎么回答。”
崔妈妈很是不甘愿,“这是国公爷留给您为数不多的念想了,几套头面都卖了,怕也就是够夫人一趟张嘴的。”
“快去。”
崔妈妈拿了头面首饰去到城中最大的首饰楼,让掌柜的给估价。
掌柜的常见到她,“崔妈妈,清河县君又卖首饰?”
崔妈妈大声道:“没办法,娘家好大一家人要养活,这些年,我们县君总共拿出去十来万两,还是不够,卖了这几套,县君手里也要入不敷出了。”
掌柜的啧啧两声,“县君真是孝顺。这首饰……款式是老了点,胜在用料足,又是成套的,就给估个……”
“这是国公爷给我们县君的聘礼,别估少了。”
掌柜的肃然起敬,但心里更嘀咕,县君的娘家,也太坑了,这是要拖死出嫁女的节奏。
拿了银子,崔妈妈就往外走,去的方向,也正是崔家族人聚居的方向。
没有片刻,就有一位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带着丫头娉娉婷婷走进首饰楼。
“小二,本小姐定的首饰好了没有。”
小二认出她,高兴的道:“崔小姐,好了,除去订金,您再给二百两。”
“我马上要去参加文会,首饰先给本小姐,回头送银子来。本小姐是崔家的,堂姐是清河县君,赖不了你们楼里帐。”
小二一听,不乐意了,“崔小姐,我们楼里没得到过清河县君愿意给人兜帐的准话,您还是现在去拿了银子,再去领首饰。”
吵嚷声引来了一群人,其中就有崔小姐平日里的对头,大声笑话她,“一个破落户,一大家族几百口子吸清河县君的血过活,这倒是一点脸都不要了,本小姐还头一次听说,赊首饰先去充脸面的。”
掌柜的下来喽,也对崔小姐十分鄙夷,“崔小姐,刚才县君的贴身妈妈过来,卖了县君的聘礼头面,能有两千多两,您快回去讨,晚了,怕被别的姐妹瓜分完了。”
崔小姐脸红成了猴屁股,火辣辣的,在众人嘲讽中挤开人群逃命似的跑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