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怎么了？”
坐在少女身上的小伊法疑惑地问道。
“没，没什么……”
将视线从洞穴中出现的“虚无”收回，小鹿将娇小的沙奈朵赶了下去，用手臂从地上撑起身体。
“去外面！”
小伊法兴高采烈地念道。
绯红色的瞳孔在黑暗中闪闪发亮，纤瘦的身躯轻轻颤动着，好像下一秒就会按捺不住冲出洞穴。
“外面，外面不是能通过双脚走到的地方。”
小鹿哭笑不得地解释道，她抬起头，刚好对上沙奈朵快速转回的双眼。
“鹿？”
“……”
也许时机已经成熟了。
小鹿在心中叹了口气。
伤也治了，饭也做了，终于取得了小伊法的信任，成为了能够相互信任的同伴……现在应该总能好好谈谈世界的真相了吧？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少女微笑着缓缓引导。
“我说，这里不是真正的世界，而是一片存在于某个意识中的心灵世界。而这片世界，实际上就是围绕着伊法你而建立的……”
沙奈朵稚嫩的脸上尽是茫然，她终究还是难以理解这些来自“外面”的概念，心中的想象并不能作为认知世界的逻辑基础。
“……如果实在理解不了的话，试试心灵感应吧！”
小鹿站起身，向小伊法张开双臂。
“只要建立心灵上的连接，伊法应该就能很快理解我在心里的概念，很快就能看见我眼前的世界了！”
在小鹿看来，这是再合适不过，最无可挑剔的建议。
可事态的发展出乎了她的预料，纤瘦的沙奈朵竟然明显表现出了抗拒，向后慌乱地倒退半步。
“伊法？”
“不……”
小伊法捂住脸庞，用力地摇头。
“不能给，鹿，看……”
小鹿心中一头雾水，不过是坦诚相待的心灵感应罢了，她们之间是能将生命托付给对方的关系，有什么会是难以启齿，必须掩盖的呢？
“没事的，伊法……”
少女轻声安抚道。
“我们不是相互信任的同伴吗？来吧？”
她向捂住脸的小伊法伸出手……
面对少女的邀请，娇小的沙奈朵犹豫了片刻……随后猛地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去外面！”
被强硬地拖拽向洞穴入口的小鹿连忙喊道：
“冷静一下！伊法！”
可沙奈朵完全听不进去，纤瘦的身躯爆发出属于黑森林顶级猎手的恐怖力量，被牵着的少女几乎毫无抵抗能力。
“鹿，发过誓。”
小伊法的声线微微颤抖，急躁和不安满溢而出。
“去外面！”
“鹿，指路！”
可是，外面只有永无止境的黑森林！心灵世界根本不是能靠双腿走出的啊！
小鹿的呐喊被堵塞子在半途，她惊恐地望见靠近洞穴入口的方位，有一颗全新的黑点正在形成。
小伊法正带着她冲向新生的虚无！
“不，等等！”
虚无是心灵世界中的特别现象，代表着心灵世界崩坏的进度，充满了唯心主义的色彩。
通过小鹿在上个心灵世界的观察，虚无实际上只能影响看得见它的个体，对于没有生命的死物和尚未观察到虚无的生灵，虚无是不存在的，不会影响到世界的运转。
所以，平凡伊法或者小伊法在利用心灵感应观察到虚无前，就算穿过虚无也不会有所变化……但在平凡伊法观测到虚无后，即便已经断开了心灵感应，走入那片大海的她还是直接消失了……
那危险的气息不会说谎。
小鹿尝试着挣脱沙奈朵的钳制，但这反而引起了小伊法的不满……沙奈朵抓紧少女的手臂突然使劲！
瞳孔猛地扩大，小鹿眼睁睁地望着自己在失衡中，撞向那片扭曲着，涌动着的虚无……
没有声响，没有停滞，就算已经拼尽全力调整了身体的姿态，少女右臂外侧的皮肉连带着监察部的制服，还是直接消失了。
嘭！
小鹿倾斜着摔在地上，被削除的右臂呈现出触目惊心的鲜血淋漓，她下意识地用左手去止血，立刻痛得面色发白。
“鹿？！”
小伊法惊惶地跪坐下来，她的瞳孔爆发出耀眼的蓝光，想要找出胆敢躲在暗处袭击少女的敌人，可却一无所获。
“急救包，快……”
在刚出发旅行的时期，缺乏经验的少女在野外免不了磕磕碰碰。
更别提在联盟大会上于牵绊状态下体会过mEGA火焰鸡的全力一击，即便如今痛到冷汗直流，指甲深深地嵌入手掌……小鹿依然咬着牙维持着最起码的清醒。
在高效到有些狂乱的念力作用下，小伊法焦急地操控着止血粉和无菌纱布。
都是面前的少女亲口一点点教给她的知识，来自外界的知识。
“对不起……”
沙奈朵垂下稚嫩的脸庞。
“但是……”
“为什么？”
洞穴中的空气凝固到让人感到窒息，小鹿抽着凉气护着重创的右臂在地上坐起，对着小伊法愧疚但倔强的眼神陷入了沉默。
短暂的僵持后，少女轻轻开口：
“用心灵感应吧……”
同伴没有责怪自己，即便再怎么抵触，小伊法也没有了拒绝的理由。
在这片黑森林中也许从未使用过的特性滞涩地催动，一道生疏的心灵桥梁在少女和沙奈朵之间搭建完成。
敏感而缺乏安全感的沙奈朵终于完全敞开了她的内心，由于几乎没有心灵感应的经验，她完全无法控制情绪的上泛，汹涌澎湃的情感瞬间将少女的内心吞没。
现在知道为什么这孩子会抗拒心灵感应了……
小鹿苍白的脸颊因为发烫泛起微红，她轻咳了一声，强行对上小伊法窘迫逃避的视线。
至少，勉强也算是在先前备案的预测当中……现在不是思考那些事情的时候！
“伊法，抬起头。”
少女的声音温柔地引导着纤瘦的沙奈朵，让她一点点将视线移向不远处涌动着的虚无。
“鹿……？”
小伊法颤抖地呼唤着同伴的名字。
“这就是世界的真相……”
沙奈朵颤动的瞳孔中充盈着复杂的情绪。
“我们正处于另一个伊法的心灵世界中，维系这个世界的正是伊法你自己，或者说，是伊法的实质化心灵……”
小鹿在一旁轻声讲述着。
“想要去往外面，必须要把实质化心灵交给我，伊法会先暂时回归本体……等到我将那个伊法从危机中救出，我就可以拜托那个伊法想办法带你去到外面的世界……”
“真正的世界。”
沙奈朵停下了颤抖，惊惶的表情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也许，到了这一步，她就已经都明白了……
“不要！”
小伊法弓起双腿，抱着头大喊道。
“不要抛下我！”
小鹿只得赶往沙奈朵的身边，伸出左手想要安抚心态不稳的同伴。
“不会抛下伊法的，只是……”
啪！
少女的手掌被挡开了，在小鹿诧异的目光中，纤瘦的沙奈朵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
那双绯红色的瞳孔中充斥着野蛮和血性，这副表情对于小鹿而言陌生而又理所当然：这是一个能在黑森林中厮杀十数年，甚至数十年并存活下来的猎手本应有的面目！
“沙奈……”
小伊法的口中含糊不清地呢喃道，她仇恨地瞪着面前的虚无，正在缓慢扩张，挡在洞穴入口的虚无。仿佛对方是黑森林中的又一个作为生死搏杀对象的怪物。
洞穴地面开始震颤，不断有细小的灰尘和石粒从顶部掉落……
精神强念？
小鹿快速退到安全的角落，强行维持着冷静，观察着事态的剧变。
洞穴瓦解了。
纤瘦的沙奈朵在念力的托举下漂浮至半空，瞳孔绽放出极具侵略性的蓝光。周围的墙壁，穹顶，都在强度惊人的念力下被拆成了碎块，就像破碎的蛋壳！
星光泄露，小鹿望着头顶的夜空，右臂处伤口的抽痛让她再度倒吸了一口凉气。
嗡！
小伊法挥手一指，一片绯红色的瑰丽星图在虚无的上方浮现。星图中的星辰依次点亮，就算隔着数十米远，依然能从中感到令人心惊肉跳的能量。
预知未来，目标是……虚无本身？
小鹿难以置信地望着半空中用仇视的眼神俯视着攻击对象的沙奈朵。
那孩子疯了吗？她应该已经明白了世界的真相，攻击一个心灵世界的象征有什么意义！？
没有回答，狂暴的能量宛如瀑布般倾斜而下！灌入那团涌动着的黑暗……
无济于事，如此恐怖的攻击在那团虚无面前竟然苍白到可笑的地步。
小伊法不满地皱起眉头，于是，她闭上双眼……
下一秒，重新张开的瞳孔已经化作深黑！纤瘦的沙奈朵展现出几近自毁的倔强，毫不犹豫地开始压榨自己的极限，任由鲜血从眼角滑落！
“为什么？”
小鹿大喊道。
这不像是那个脆弱的幼兽，会蜷缩起身体躺在自己大腿上的沙奈朵，会将脸颊贴在自己的腹部轻轻摩擦的小伊法。
既然已经了解了世界的真相，为什么不选择相信自己的同伴呢？
“去外面！”
小伊法简短地答道。
随后，又是一连串招式轰炸……地动山摇，周围的黑森林像海浪一样摇晃，潜藏在其中的生灵慌不择路地逃向四周。
沙奈朵的态度冷硬到让小鹿感到陌生。
少女紧张地整理着思绪，想找出小伊法突然剧变的原因，试图理解眼前的情景……她立下许多个假设，又转眼将其全部推翻。
最后，她的脑海中灵光一闪，真正的答案原来是那么浅显易懂！
因为她也是“伊法”。
即便是伊法脆弱的一面，即便在暗无天日的黑森林中被折磨了不知道多少个年月，即便内心极度缺乏安全感，极度渴望着一个能够依赖的对象……
她的内核也绝不含有软弱与妥协！
就像平凡伊法在意识到世界的真相后，就算终点是无意义的虚无，依然要在当下热切地追求爱与生命。
在终于理解周遭的一切后，小伊法没有选择听天由命，而是用自己的方式，倔强地对抗着强加在自己身上的命运！
……
（鸟要挣脱蛋壳，蛋就是世界。想要获得新生，就需毁灭世界。）
回忆展开，少女正与沙奈朵坐在大会选手村的公园长椅上，在难得的空闲时光中一边吹着晚风，一边讨论着小鹿提出的，准备运用在三首恶龙上的过载战术。
“那是什么意思？”
（新生往往意味着冲破旧有的束缚，打破既定的规则和环境。）
……
纤瘦的沙奈朵嘶吼着，稚嫩的五官扭曲狰狞。
她将念力全部汇集至虚无的中央，双臂在发力中颤抖不已……她要与禁锢着自己，折磨着自己的世界为敌，她要前往少女描述中的，充满阳光的“外面”。
她试图用自己的精神撕开虚无本身……
小鹿倚靠在支离破碎的岩壁上，心脏狂跳。
她无法阻止小伊法的举动，娇小的沙奈朵信任自己，依赖自己，但这并不代表她就属于自己。这是小伊法自己选择的道路，她无权干涉。
相反，望着似乎在隐约晃动的虚无，少女发自内心地升起一抹惊喜。
能做到吗？
小鹿见识过现实中的伊法全力以赴的模样，那是能令闪电鸟匍匐在地的力量，那是能让达克莱伊如临大敌的力量。
心灵世界中的伊法也许不差本体多少，那么，也许小伊法真的能做到……
涌动的虚无出现了异变。
在恐怖的念力压迫下，滞黏的黑暗缓慢地，极不情愿地露出了一丝缝隙！
一缕光照进了心灵世界。
那不是黑森林中的晦暗星光，也不是一般的阳光，而是类似医院病房中的柔和光芒，是毫无疑问来自外面的光芒！
畅怀的笑容自小伊法的脸上浮现，她迫不及待地加大精神力的投入，无视脸上的血流如注和逐渐模糊的视野，狂喜地想要去往梦想中的应许之地！
纤瘦的沙奈朵真的就要成功了！
可在破晓黎明之际，小鹿的直觉却敏锐地感到一丝不对……
“快停下！”
她不假思索地嘶吼道，想要制止小伊法的冒进举动。
心灵世界中的伊法与鸟宝可梦不同。
对于即将出生的鸟宝可梦而言，蛋壳是阻拦它们的障碍，要将这一障碍奋力打破，才能前往外面的世界，迎接新生。
可对于小伊法，整个心灵世界是建立在小伊法自己，建立在小伊法的实质化心灵上的！
她是鸟儿，她也是蛋壳，她即是世界！
沙奈朵专注地分开双臂，在虚无中开出一条通向外界的道路，没有在意同伴的挽留。
嘶啦！
道路打开了，更多的光芒透进这片世界……可心灵世界的破坏同时反应在了小伊法身上，她的心口被自己亲手撕裂了！
小鹿绝望地望着这一幕。
就像故事中的骑士驾着烈焰马向被误认为怪物的风车发起冲锋，最后落得粉身碎骨。
为了获得自由的小伊法企图撕开被自己视作敌人的虚无，但她其实是在破坏自己。
她几乎就要成功了，但在她快要打破周围的蛋壳，快要摧毁这个世界，快要沐浴外界光芒之际……就是她亲手毁灭自身的时刻。
小鹿接住了坠向地面的沙奈朵，鲜血混杂着闪耀的情感结晶，将少女身上的制服内外浸透。
“对不起……”
小鹿紧贴着小伊法变得冰凉的额头，沙奈朵的生机正在飞速流逝，瞳孔逐渐失神。
“我一定，一定会带你去到外面的世界……”
单薄无色的嘴唇无声开合，在黑森林中独自生存了不知多少个年月的猎手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握紧了唯一同伴的手掌。
小伊法不后悔，她仅剩的一点力气也要用来调整模糊的视野，死死凝望透入这片世界的来自外面的光芒！
沙奈朵的躯体在这一刻显得格外瘦小，环抱着对方的小鹿心底却生不起半点居高怜悯的心思。
她是惊惶的幼兽，脆弱的猎手，但她也是倔强的鸟儿，是伊法的一面。
不自由，毋宁死。
“伊法的努力不会白费……”
“你会见到明媚的阳光，你会看到鲜花的绽放，你会交到更多的朋友，你不该留在这个噩梦一样的世界，你是无辜的！你属于外面！”
“一定会的，一定会的，我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