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之上,一青一红两道流光穿透云层,正朝着青丘之地疾驰而去。
青色流光中,少鵹眉头紧锁,心中忐忑——不知怎的,他隐隐总觉朱雀这小子要闯祸。
当下忍不住再次传音提醒:“红糖,你莫忘了娘娘法旨。我等此行只为打探异动根源,切记不可恣意妄为,惊扰下界……到了青丘,须得隐匿行藏,先寻此地之主青丘狐王胡衍问明情况,再从长计议。”
“晓得晓得,啰里啰嗦,狗日的小雀雀,一路念叨八百遍了,你烦不烦。”
赤红流光中传来红糖极其不耐烦的声音,“偷偷摸摸像个贼似的,有锤子用。我给你讲,那些狗日的骚狐狸最是狡猾,好声好气去问,他们能跟你讲实话才怪。”
他小脑袋一扬,一吸鼻涕,露出得意神色:“打探打探,先打后探。老子先显出真身,吓他们个屁滚尿流。他们晓得老子的厉害,到时候老子问什么,他们就得乖乖答什么,岂不省事?”
“莫要乱来。” 少鵹心中一紧,慌忙劝阻道:“青丘乃狐族圣地,自有规矩法度。你若用真身恐吓,岂不堕了昆仑声名,辜负娘娘信任。”
“你懂个锤子。” 红糖不以为然,嗤之以鼻,速度丝毫不减,“老子自有分寸。再讲,吓唬几只狐狸精,能有多大罪过。娘娘要是怪罪,老子一肩挑了……狗日搞快些,婆婆妈妈,天都黑了。”
说话间,下方青丘之地的山川轮廓已然在望。
“到了到了。” 朱雀小眼睛一亮,兴奋得哇哇大叫,“看老子的手段。”
“红糖,不可。” 少鵹大惊失色,试图加速阻拦。
但为时已晚。
只见那道赤红流光猛然停顿在高空之中,随即爆发出绚丽夺目的璀璨神光。
却见红糖身影急剧膨胀变形,眨眼间便化作一只庞大到难以想象的火焰巨鸟。
它仅仅是悬停在那里,周身散发出的恐怖热浪就已然让下方空间扭曲,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那炽热并非直接焚烧万物,而是一种无孔不入的,好似能引燃灵魂本源的威慑,让下方每一个生灵都清晰地感受到自身在如此伟力面前的渺小与脆弱。
这正是朱雀的真身法相。其威势之盛,较之先前天道金雕也不遑多让。但那纯粹到极致,霸道到极点的生命炽热,却带来另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下面的狐狸精们听着,老子……嗯,本神君驾到,叫你们主子滚出来回话。”
红糖极有分寸,他保持着让下面狐族能感受到他所散发出炙热滚烫热度的神威,又不至于让他们完全无法行动。
毕竟他只是想吓唬他们,让他们害怕,然后乖乖听话。
少鵹所化的青光只得在远处稳住身形,无奈叹气,揉了揉眉心:“胡闹……真是胡闹……但愿莫要弄巧成拙才好。”
胡衍抬头望见这散发着无尽光和热,掌控着生杀予夺之权的火焰圣兽,尽管浑身皮肤都感受到离火的滚烫热力,心中却满是冰冷绝望。
“如此接二连三杀上门来,难道今天是非死不可么……”他心中暗忖。
听见朱雀发声,他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对着天空拱手,强自镇定道:“区区便是青丘主事之人,不知神君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先前感知这里有异动,你老实回答怎么回事?”朱雀直截了当表明来意。
胡衍听来心下稍安,原来并非兴师问罪,只是探查先前动静。
他亦知所谓异动,必定是指洪小友那一剑引发的震荡,但洪小友是为他青丘狐族出剑,乃是青丘恩人,眼下朱雀来意不明,自然不能实话实说。
当下便搪塞道:“先前……先前是因狐族与天道一个远古契约之事,起了争执,打斗有些许响动,不料惊动神君,竟让神君亲至,实在,实在教区区诚惶诚恐。”
“你狗日的休要骗我,看你修为平平,决计弄不出那般响动,再不讲实话,老子一把火把你点了。”
须知红糖也不是寻常好骗的。
胡衍心中一凛,不动声色脑海飞转,“神君神目如电,一眼看穿,区区佩服之至。的确不是我,乃是……乃是区区一位人族好友为我等拼死抵抗,不过……”
说到此处,胡衍适时露出悲伤之色:“不过这位人族好友,亦是倾尽了全力,挥出了那惊天动地的一剑之后……就此,就此形神俱灭,身死道消。”
他这话半真半假,无非是将洪浩重伤换做身死,讲究个死无对证,倒也说得过去。
红糖听来,一时间也难以判定真伪,暗忖:“老子现在这般形状,谅他也不敢诓我。可能多半就是如此。”
好了,娘娘交代的公差办完了。接下来……顺带半点私事也是情理之中。
“哦,死了么,那便算了。不过嘛……”
他话锋一转,“本神君远道而来,自然不能白跑一趟。听说你们青丘的狐狸精……呃,狐族女子,个个貌美。你去,把你们族里全部年轻的女弟子都给本神君叫出来,列队站好。”
好大儿果然要给自己选几个小娘。须知他在水月山庄之时,时常听大娘碎碎念不二门人丁不旺,从此便牢牢记在了心上。
“啊!” 胡衍闻言,心头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这位小祖宗想干什么?
他不曾想过两句话便轻易将红糖搪塞过去,还道红糖压根不信,眼下要耍些手段逼迫他讲出实情。
但望着那熊熊烈焰包裹,散发滔天神威的朱雀,他又不敢不从。
向下只得硬着头皮,尽量保持平稳冷静,对身后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的长老吩咐:“快去……将族中所有适龄女弟子,都……都召集到此地。”
命令传下,青丘核心区域顿时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尽管万分恐惧,但在朱雀那悬于头顶的赫赫神威之下,无人敢违。
不多时,一片空地上,乌泱泱一片狐族女子战战兢兢聚拢过来,个个花容失色,低垂着头,狐心惶惶。
红糖所化的朱雀真身,饶有兴致地低下巨大的头颅,开始扫视下方狐族女子。在腹中默默评价这些狐狸精。
“这个太瘦,风一吹就倒,皮包骨头须硌得慌,不行不行……”
“那个脸盘太圆,像张大饼,亲热起来像是啃饼一般……”
“咦?这个屁股倒是不小,屁股大好生养……就是胸脯平了点,我小兄弟生出来须挨饿……”
“狗日的,怎么没几个特别出挑的,都是些歪瓜裂枣嘛……”
不管有意无意,洪浩带回水月山庄的女子都是各有各的美。狐族这些女子单拎出来其实不差,但珠玉在前,也就不值一提了。
胡衍在一旁,额头青筋直跳,冷汗直流,却又不敢作声,心中叫苦不迭,不知这神兽究竟在耍什么手段。
挑了半天,红糖似乎有些意兴阑珊。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站在前排,虽然同样脸色苍白,但依旧难掩其上佳姿容、气质妖艳的绯月身上。
“喂,那个穿红衣服的,对,就是你,抬头给老子瞧瞧。” 红糖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绯月娇躯一颤,被迫抬起头,对上空中那对灼热的眼眸,强忍着屈辱和恐惧。
“嗯……模样还将就,身段也马马虎虎。” 朱雀歪着大脑袋打量了一番,“算了,矮子里面拔高个,就你吧,跟本神君走一趟。”
此言一出,绯月顿时花容失色,娇躯摇摇欲坠。跟她关系亲近的几名女弟子也发出低低的惊呼。
胡衍更是心急如焚,这朱雀也不讲个头尾,兀自就要带走绯月,谁知是福是祸?
“神君,” 胡衍连忙上前一步,拱手急声道:“此乃是区区之女,亦是青丘少主。关乎族运,还请神君高抬贵手……”
“放屁。” 红糖不耐烦地打断,“老子看上她是她的造化。再啰嗦,信不信老子真一把火把你这狐狸窝烧了。快点,自己走过来,莫让老子动手。”
绯月闻言,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泪水从眼中大颗大颗滚落。她知晓在这绝对的力量面前,反抗只是徒劳,还会殃及全族。
她咬了咬牙,正准备迈步……
或许是极度的恐惧和求生欲使然,她脑中灵光一闪,猛地抬起头,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咬牙急声喊道:“神君且慢,容小女子一言。”
红糖正要发火,却听绯月急促地说道:“神君明鉴!小女子资质鄙陋,蒲柳之姿,实在不敢玷辱神君法眼。”
“我青丘狐族……我青丘狐族还有一位殿下,其容貌远胜小女子百倍,血脉更是尊贵无比,乃是真正的天狐之姿,她……她此刻正在汤泉宫静养,神君若要选,当选她才对。”
讲真,先前两次凶险危机,绯月都没有此刻这般恐惧害怕——那毕竟是全族一样,这一回却是专门针对自己。
她这话一出,在场所有狐族,包括胡衍在内,全都愣住了。
胡衍更是脸色剧变,心中骇然:绯月她……她竟然把小炤给推出去了,这……这如何是好。
红糖一听,果然来了兴趣,巨大的脑袋凑近了些,热浪扑面:“哦?还有个更好的?叫什么名字?在哪儿?快讲。”
绯月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颤声道:“她……她叫小刀……此刻就在山谷深处的汤泉宫,生烟阁内。”
“那你赶紧去给我叫出来,老子也不怕你耍心眼遁逃,反正你要敢逃,老子一把火将你青丘烧得干干净净。”
“小女子断不敢欺瞒神君。”绯月颤声回道,旋即化作一道红光向着山谷深处而去。
红糖斜瞧胡衍一眼,“狗日的,你还敢藏私,是不是觉得我好糊弄?呃……如此讲来,你先前说的也多半不是实话。”
红糖一番胡乱瞎搞,本是要给自己找几个小娘,谁知东扯西扯,又扯回了先前。
胡衍一脸沉重,心中不由得暗暗叫苦。
“非是刻意隐瞒神君,实在是……实在是小刀先前打斗中受伤极重,行动不便,眼下正在汤泉宫休养。”
他五内如焚,却又无可奈何,只得继续搪塞。莫讲他此刻也是重伤未愈,修为大减,便是没有先前打斗,精气神十足又岂是眼前这神兽对手。
眼下洪小友已然重伤昏迷,眼下再无人能抵挡,小炤今日恐是难逃被带走的厄运。
想到此处,不禁胸中郁结,气血上涌,竟哇地喷出一口鲜血。
“咦,狗日的老狐狸受伤也不轻……”红糖惊奇道,不过没心没肺,全无同情之色——除了水月山庄那群人,他才懒得理会。
……
山谷深处,汤泉宫。
要讲胡衍已经在外面急得吐血,为何此处全无动静?
只因大家都在——泡——温——泉!
没错,就是在泡温泉。
当年打造汤泉宫,就是因为此处泉眼极多,且都是热气腾腾的汤泉。加之本就在山谷幽静深处,隔音极好。
红糖显出真身,本就是靠热力让狐族众人感知压迫,若是寻常时候,大家自然也会立刻知晓。
但偏偏时辰凑巧,几人都正在汤池美滋滋泡着,汤池本就有热度,自然就不知晓了。
原来谢籍分析那把铁剑是不是断界,也没个结果,加之本都是豁达之人,总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在话下。
“管他那许多,总是活在当下。”谢籍兴趣盎然,“我发现此处许多独立小间,内里皆有汤池,我们这一回赶路风尘仆仆,正好泡上一泡解解乏。”
他兴冲冲提议。
眼下洪浩昏迷不醒,守着也不过是大家大眼瞪小眼干坐,全无用处。
听了谢千岁的提议,几人互望一眼,无可无不可。
“也好,老娘也许久没有泡过汤池,反正此处方便,不泡白不泡。”夙夜豪爽答应。
轻尘与林潇便也点头应承。她们本就是喜好洁净的女子,正好趁此机会清洁一番。
九九更不用讲,她以前小杂狐,每日衣衫褴褛为生计奔忙,都是脏得浑身发痒才找个溪流无人处,随便擦洗糊弄一下,何曾享用过汤泉泡池。
小炤却还欲坚持守着洪浩。
“小姑姑,”谢籍劝解道:“小师叔并无性命之虞,你我也都知晓,只有等他这般躺着自行恢复,眼下你讲话他也没个应答,干坐也无用处。”
“再讲你现在一身血污,小师叔醒来瞧见难免不安,你总要收拾干净才好。”
小炤先前遭受雷殛,确实皮开肉绽,一身血污。听谢籍这般讲话,也觉得言之有理。她在乎哥哥,可不愿哥哥瞧见她这狼狈模样。
于是乎,当下各寻了一间汤池泡了进去,对外面情形全不知晓。
绯月化作一道红光,心急如焚地冲入汤泉宫,只瞧见洪浩那厮昏迷不醒,其余之人一个望不见。而旁边几间独立的温泉小筑内,则传来隐隐的水声和交谈声。
她来不及细想,直奔水声传来之处。也顾不上分辨具体是哪一间,感受到其中一间气息最为熟悉,便踉跄着冲了过去,一把掀开珠帘。
“小刀殿下!小刀殿下!不好了!” 绯月声音带着哭腔,脸色煞白,也顾不得室内氤氲的水汽和眼前景象。
汤池内,小炤正浸泡在乳白色的温泉中,温热泉水浸润着她伤痕累累的肌肤,带来丝丝舒缓。她闭着眼,眉头却依旧紧锁,显然仍在担忧哥哥的伤情。
绯月这突如其来的闯入和惊呼惊动,她猛地睁开眼,从水中站起大半身子,带起一片水花。
“何事如此惊慌?” 小炤见是绯月,又见她如此失态,心中顿时一紧,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难道外面又出了变故?
隔壁汤池的谢籍、夙夜等人也被这动静惊动,纷纷侧耳倾听。
“外面……外面又来了……” 绯月喘着粗气,语无伦次,“天上!天上又来了一位!好……好可怕的气息!比先前那只金雕……感觉还要……还要霸道。”
“什么?” 小炤闻言,花容失色,也顾不得身上未着寸缕,哗啦一声完全站起,急切追问:“是谁?天庭的援兵吗?”
谢籍在隔壁听得真切,猛地从池中站起,胡乱抓起池边的衣物裹上,就冲了出来。“大家速速到大厅会合。”
夙夜、轻尘、林潇、九九等人也紧随其后,个个神色凝重,身上水珠都来不及擦干,只匆匆披上外袍。
“怎么回事,说清楚些。” 谢籍冲到绯月面前,沉声问道。他脸色难看,心中暗骂:“狗日的,真是没完没了,小师叔还昏迷着,这又来了什么幺蛾子。”
绯月见到众人,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稍稍镇定,但声音依旧发颤:“不……不知道是谁。只知道是一位……一位气息极其恐怖的仙家,化身一只……一只巨大无比的火鸟,悬在天上,热浪滚滚,我们……我们连抬头都困难。他……他指名道姓,要见小刀殿下。”
绯月不敢讲是自己拉小炤下水做替罪羊。
“火鸟?指名要见小姑姑?”谢籍一时间又想到先前金雕——若不是探查断界,那多半还是和九尾天狐相干。
“难道又是冲着九尾天狐血脉来的?” 轻尘低声道,面露忧色。
小炤脸色虽然苍白,眼神却异常坚定:“既然是冲我来的,我去见他便是,不能连累青丘和哥哥。” 她说着,就要往外走。
“不行!”谢籍讲的斩钉截铁。他平日东倒西歪没个正形,但真到紧要关头,却是极为果决。眼下小师叔昏迷不醒,保护众人的担子他自然要接过挑上。
“小姑姑,你不能去。外面情况不明,若对方真是冲着你九尾天狐血脉而来,你此刻现身,无异于自投罗网。”
“倘若我们所有人一起出去,动起手来,对方实力未知,很可能被一网打尽,于事无补,反而枉送了性命。”
“那该如何?”夙夜暴躁起来。
“眼下小师叔昏迷不醒,我们之中,以我修为最高。由我出去探查情况,最为合适。”
“那这般你岂不是凶险?”夙夜摇头不肯,“老娘随你一起,有个照应。”
“听我讲完。” 谢籍抬手制止她们,语气铿锵,“若对方讲道理,只是问询,我便见机行事,设法周旋。若……若他真是心怀叵测,非要拿人……”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压低声音:“我便豁出全力,怎么也能阻他一时半刻。夙夜姑姑,你务必趁那片刻之机,立刻带上小师叔和小姑姑他们,离开青丘。什么都不要管,能走多远走多远。”
所谓豁出全力——这便是打算要慷慨赴死了。
“放屁。” 夙夜虎目圆睁,“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老娘岂是贪生怕死,丢下同伴独自逃命之辈。”
“姑姑。” 谢籍露出近乎严厉的神色,“这不是逞意气的时候,小师叔重伤未愈,小姑姑绝不能落入敌手,在这里白白送死全无用处。你得护着她们逃走……这是唯一的生路。”
夙夜一时语塞,他讲的确有道理。但随即又道:“那我两互换。老娘也有……也有压箱底的拼命手段。”
“不行,”谢籍似笑非笑,“我可是水月山庄带把儿的,便是这一层也轮不上你。”
“好了,你们做好遁走准备,我这就去瞧瞧又是天上哪一位大神。”谢籍豪迈道:“狗日的,让他知晓老子手段。”
他不再多言,快速扫视一眼众人,化作一道流光直射而出。
“咦——?我日!”
“咦——?我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