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谢云染身后的,是上百御林军。
他们看见堂堂太子妃,竟扑到小叔子怀里,神色各异。
其中有个别知道内情的,面露一些恻隐和感慨。
徐千策与谢云染,一个王子,一个礼部尚书之女,少时同在内书堂读书,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他们分离在情愫初生之时。
一个远走飘零在天地间,再不见踪迹。
一个嫁入王廷,成为徐千旭的太子妃。
人最怕比。
在谢云染心里,徐千策天生魂灵炽热,笑时如杏花沾酒,行如春风拂面,冰雪肝胆,磊落光明。
与之相处,轻松恣意,快乐畅怀。
而徐千旭,总是半张脸浸在阴影里,笑时却有可能在生着气,面上清风朗月,骨血里却浸着寒意。
待在他身边的人,无一不需小心翼翼,时刻要看眼色、揣度其心思过活。
谢云染性子向往自由,自然更容易倾心于洒脱真诚的徐千策,婚后的不如意和压抑,让这份倾心更像一壶酒,历久弥香。
只是她心里清楚。
从她听从家里的安排,嫁给徐千旭开始,便没有再走近徐千策的资格。
她的身份,是道无法冲破的樊篱。
所以,她抱了抱徐千策,片刻,立即松手,身体离开一臂之距。
而这个过程,徐千策一直都没有将垂在身侧的手抬起来。
他对谢云染心存愧疚。
当年他清楚谢云染的心意,可是他知道兄长也喜欢谢云染后,选择了逃避和退让。
他以为,只要他退让,至少有两人会得到幸福。
如今,他与兄长闹得你死我活的地步,谢云染的人生也一定会受到影响。
她何其无辜!
“对不起,我来迟了。”终究是谢云染先开了口。
徐千策压抑下心内的痛苦,扯出一抹笑:“云染,许久不见。”
他不敢问她过得好不好。
要是她说过得不好,他有罪过。
要是她说过得好,而他将要杀掉她的丈夫,依然有罪过。
云染凄然一笑:“许久不见,你过得好么?”
徐千策道:“我很好。我身边有许多朋友。”
谢云染朝流苏树前的所有人看去,目光扫过白芷,最终落在吴念虹身上,神色惑疑。
出宫前,她听到的消息是徐千策身边有五人,有两名女子。
其中一个容色冠绝,很明显不是她看到的这两位。
一个年龄对不上。
一个样貌对不上。
谢云染眼中闪过一抹忧色:“跟随你入都的人,怎么少了一个?”
她心里感受很复杂。
她希望徐千策身边有人。
越美丽越优秀越好。
又怕自己看见这么美丽、优秀的人时会相形见绌,会嫉妒,会难过。
如今没看见传说中那个人,她开始担心。
现场如此惨烈,那个女孩是不是遭遇什么不测了?
要是那个女孩真是徐千策现在心里的人,那女孩要是有个好歹,徐千策会多伤心?
徐千策朝身后看了一眼,知道她问的是子慕予。
子慕予变成一棵树的事,情况未明,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丰俊朗刚想提示阻止,徐千策已经开口。
“她干别的事去了。”徐千策说完,冲丰俊朗点了点头,以示自己了然其中厉害。
谢云染「噢」了一声,不知在想什么,怔了片刻。
“这些人是圣上派来保护你的,他们领了旨意,要将你及你的朋友安全护送进宫。”谢云染指着身后的甲兵道。
既然归了都,进贡面圣是必然的。
天色已经悄然亮透。
清灰的残留暮色被金色的阳光刺透,长夜终尽。
“我随你们去,他们,还要留在这里等待我的那位朋友。”徐千策道,“这件事我会跟父王解释。”
很快,有士兵牵来一黑马交给徐千策。
徐千策看向丰俊朗。
丰俊朗道:“去吧,小心。”
徐千策颔首,翻身上马。
“周内官,你回去,带上礼王府的人,帮忙守住这里。”徐千策交代道。
周内官立即应是。
谢云染略显讶异,很快恢复如常。
一黑一红两马率先疾驰而去。
有甲兵留下清理尸体血渍。
大部分追随护送谢云染和徐千策回宫。
谢云染将马骑得离徐千策很近。
“徐千旭做下的事天理难容,你若是想杀他,尽管杀便是,不用顾及我!但是,阙天楼的事有圣上的授意,为着的是炼可让人长生不老的通天丹,你要小心应对!”谢云染的声音夹在风中,忽高忽低。
徐千策闻言神色一震,手死死抠进缰绳。
路上薄尘渐起,不知前路几何。
徐千策进了宫,处理好伤口,在宫女太监的伺候下沐浴换衣熏香后,被引到御书房门前。
恰好见一个手持拂尘的老道从御书房离开。
徐千策眯眼看了一阵,抬足进入御书房。
案台后的老人没穿龙袍,只穿了宽松的素衣,头发松散,像个普通的富家老翁在看着竹简。
徐千策跪下磕头:“儿臣,见过父王。”
这时候,老人才将目光从竹简转移到徐千策身上,目色幽远,像隔着千山万水。
“真是朕的好儿子!当年一声不吭就跑了,眼里可曾有这个父王!”老人喝道。
徐千策眼里没有恐惧,平静解释道:“父王曾与我说过,人的一生如蜉蝣,该尽兴。我在宫里不开心,只能跑了。”
老人冷哼一声:“尽兴的前提,得是你担负起作为一个王子的责任!”
徐千策想说一句「有王兄就够了」,想起阙天楼的事,到底咽了回去。
“起来吧。”老人叹息一声,他眼中的冷硬消融不少,面露关切:“你走近一些让我看看,听说你受伤了?”
徐千策并没依言站起,梗着脖子直接道:“我这点伤算得了什么。阙天楼死了那么多人,父王怎么不问?”
老人神色一滞。
炼制通天丹需要用九幽镇宅符阵吸纳三百六十六个魂灵。
牢狱里因为犯各种事被关着的囚徒有二百余,还有九十九个魂灵的缺口。
他曾暗示,可挑些寡廉鲜耻的娼妇、耽于享乐满脑肠肥的人下手。
并没下令在何时何处行动。
偏偏在昨晚选择了阙天楼,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阙天楼的事,真是父王授意,就为了练丹药?”徐千策再问。
“这些于国无益之人,能为朕死,是他们的福气!”老人挥挥手,“这件事以后不许再提!”
徐千策面露失望:“若是我偏要为那些死去的无辜人取回公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