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号”在扭曲的光流中剧烈震颤，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跃迁带来的超重感死死压在每个人身上，也压在心头。龙啸天紧握着指挥席的扶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目光牢牢锁定着主屏幕上飞速掠过的、无法理解的数据流和光怪陆离的影像。这不是人类熟悉的常规跃迁，更像是被一股无法抗拒的伟力强行塞进了一条预设的管道，目的地是未知的“非管制星域”。
几分钟后，伴随着一声仿佛金属呻吟的巨响，剧烈的震荡平息了。舷窗外的景象从扭曲的光流变为一片深邃、陌生的星空。
“跃迁完成！我们已脱离‘回廊’结构！”导航官的声音带着一丝虚脱，但更多的是惊异，“定位……定位完成。确认已抵达目标坐标区域。我们……我们在一个完全未知的星域！”
主屏幕上，星图被迅速更新。根据舰载星图库比对，这里确实是猎户臂旋末端一片理论上的“空白区”，远离任何已知的人类殖民星域或勘探航线。恒星稀疏，星云黯淡，一种亘古的荒凉感透过舷窗扑面而来。
“扫描周边环境！”龙啸天命令道，声音沉稳，试图驱散舰桥内劫后余生却又陷入新迷茫的气氛。
“正在进行广域扫描……半径0.5光年内未发现可居住行星、大型天体或明显的人工构造物。空间背景辐射正常，重力场稳定……等等！”雷达官的声音陡然提高，“检测到微弱的中子辐射残留信号！方位 734 by 289，距离约0.3光年！信号特征……非常古老，衰减严重，疑似……星际尘埃云？”
“放大该区域！启动高精度光谱分析！”龙啸天眼神一凝。在这片荒芜之地，任何异常信号都值得警惕，也可能是线索。
图像被放大并经过增强处理。一片稀薄、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的星际尘埃云呈现在屏幕上。光谱分析结果显示，这片尘埃云中含有异常比例的重金属元素和特定的同位素衰变特征。
高岚博士的声音接入了舰桥通讯，她显然也关注着扫描数据：“龙指挥，这光谱特征……不像自然形成的星云。更像是……某种超大规模结构被彻底摧毁后，经过极其漫长岁月风化形成的遗迹尘埃！其年代……恐怕远超人类文明史，甚至可能与‘播种者’的时代同期！”
舰桥内一片寂静。刚刚从一个古老奇迹中逃离，又可能置身于另一个古老废墟的阴影之下，这种感觉令人不寒而栗。
“保持警惕，继续扫描。优先寻找可供临时停泊、获取资源的星体。”龙啸天压下心中的波澜，下令道。当务之急是生存，是利用这宝贵的72小时观察期，修复战舰，找到下一步的方向。
“东海号”拖着残破的舰体，小心翼翼地在这片陌生的星域中航行。数个小时候，探测器在距离当前位置不到一千万公里处，发现了一个小型星系——一颗步入暮年的红矮星，以及围绕其运行的数颗行星。其中一颗位于“宜居带”边缘、冰封的岩石行星引起了注意。探测器传回的数据显示，该行星拥有稀薄的大气（主要成分为氩气和二氧化碳），地表存在大量水冰，并且有微弱的地热活动迹象。
“就在这里建立临时基地。”龙啸天做出了决定，“环境恶劣，但至少能提供水冰（可分解为氢氧作为燃料和生存资源）和一定的引力掩护。工程部，优先修复生命支持系统、推进器和基础防御设施。科学部，抓紧时间分析从核心获得的信息包和陈程带回的数据。”
“东海号”缓缓降落在冰封星球一片相对平坦的陨石坑底部。舷窗外是暗红色的天空和荒凉、覆盖着永恒冰霜的大地。损管机器人和技术人员穿着厚重的防护服，立刻开始紧张的维修作业。有限的能源被优先供给生命维持和关键系统修复。
与此同时，在第七引导实验室内，陈程在经过医疗团队的紧急处理后，虽然依旧虚弱，但意识已经清醒。他眉心的黑石恢复了平静，但那种与之紧密相连的感觉却更加深刻。他与高岚博士一起，沉浸在从核心接收到的庞杂信息碎片中。
“信息包的内容虽然基础，但其逻辑框架和蕴含的物理常数，为我们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高岚博士双眼布满血丝，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它证实了‘播种者’的存在，一个或多个在远古时代播撒生命和文明火种的超级存在。我们人类，或者说地球生命，很可能就是他们‘播种’的产物之一，所以我们体内才残留着能被核心识别到的、微弱的‘关联序列’。”
陈程靠在椅背上，揉了揉依旧有些刺痛的眉心，接口道：“博士，那些涌入我脑海的碎片……更零散，但也更……‘感性’。我看到了……难以想象的景象：星辰被点亮，生命在荒芜的星球上萌芽、绽放，又被某种……力量引导着向特定的方向发展。但也看到了冲突，可怕的战争……光芒与黑暗的碰撞，星河破碎……‘仲裁庭’似乎在维持某种秩序，而‘收割者’……它们代表着毁灭，是‘盟约’破裂后的产物，或者说……执行者？”
他努力组织着语言，试图描述那些超越人类理解范畴的信息。“古老盟约……似乎不仅仅是‘播种者’之间的协议，它可能关联着宇宙某种根本性的运行法则。破裂之后，留下了像‘蓬莱’、像我们刚才逃离的那个核心一样的自动化系统，它们依旧在执行着部分预设的规则，但已经失去了……‘主人’的掌控。”
高岚博士凝重地点点头：“也就是说，我们闯入的，是一个失去‘管理员’的、部分功能依旧在自动运行的古老神之花园。而我们凭借一点点‘园丁’（播种者）的血脉印记，侥幸没有被自动防御系统当成害虫彻底清除，只是被警告和放逐了。”
这个比喻让陈程感到一阵寒意。他们不仅渺小，而且无知。所谓的“观察期”，更像是一种缓刑。那个核心，或者说其背后的规则，仍在评估他们这个“偏离预设路径”的“潜在继承者”的价值与威胁。
“我们必须弄清楚，‘文明发展偏离预设路径’具体指什么？‘激活’又需要什么条件？”高岚博士沉思着，“还有那个‘回归路径’坐标，为什么指向这里？这片星域，这片尘埃云……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通讯器响起，传来龙啸天沉稳的声音：“高博士，陈程，情况如何？我们有了一些新的发现，可能需要你们的专业意见。”
“请讲，龙指挥。”高岚回应。
“工程部在利用星球水冰制造补给时，在深层冰核样本中，发现了一种……异常的微生物化石。”龙啸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可思议，“其细胞结构非常独特，与地球已知的任何生命形式都不同，但……其基础的遗传物质编码方式，却显示出某种令人不安的相似性。更重要的是，根据同位素测定，这些化石的年代，与外面那片尘埃云的形成年代大致吻合。”
高岚和陈程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龙啸天继续道：“另外，我们的被动探测器，接收到了来自那片古老尘埃云方向的、极其微弱但规律的无线电信号脉冲。信号强度低到几乎淹没在宇宙背景噪音中，而且编码方式完全未知。它似乎在……重复着某种模式。”
一个被摧毁的古老文明遗迹？其生命形式可能与地球生命同源？再加上来自遗迹方向的、微弱而规律的信号？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隐隐指向一个方向：他们被“放逐”到这里，并非随机。这片“非管制星域”，这片古老的战场废墟，很可能隐藏着与“播种者”、“古老盟约”相关的更深层次的秘密，也可能是他们理解自身处境、甚至寻找出路的关键。
“龙指挥，”高岚博士深吸一口气，语气坚定，“我认为，我们需要组织一支探测队，前往那片尘埃云区域，近距离调查信号源和遗迹真相。这或许风险巨大，但可能是我们摆脱被动、理解自身命运的唯一机会。”
陈程也支撑起身体，眼神恢复了锐利：“我申请加入探测队。黑石……在那里可能会有反应。我能感觉到。”
龙啸天看着主屏幕上那片静谧却仿佛隐藏着无尽故事的尘埃云，又看了看舰桥上显示的、不断减少的倒计时——【67:23:11】。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观察期结束后，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是彻底的遗忘，还是新一轮的追捕？坐以待毙不是他的风格。
“批准。”龙啸天沉声道，“立即组建精锐探测小队，由陆战队的赵岩上校负责安全指挥，高岚博士负责科学调查，陈程作为特殊顾问。‘东海号’主力在此继续修复，同时作为后方策应。探测队乘坐‘探索者III号’科研船前往，配备最强护盾和隐匿系统。”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们去看看，这片被遗忘的废墟，以及那重复的低语，到底想告诉我们什么。这关乎‘东海号’的未来，也可能……关乎整个人类文明在宇宙这座黑暗森林中的真正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