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重八戴着判官傩面,突然现身沧州以雷霆手段掳走索南法王、吓退阳翟王的场景,在无数沧州百姓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至于侥幸逃回兵营中的阳翟王,他带着手下仓皇退出数里地才敢扎营歇息,生怕朱重八跑出城来要自己的命。
此后数日,阳翟王手下的骑兵只敢在城外游弋,再无人敢贸然踏入沧州一步。
而戴着判官傩面的朱重八,则正被愤怒的密宗信徒们唾骂,控诉着他拐走“索南法王”的罪行,将朱重八视为“恶龙走狗”“妖龙的伥鬼”。
在无数密宗信众的宣扬中,朱重八之所以掳走法王,就是惧怕法王以无上佛法将恶龙镇压,更怕法王救治染疫的百姓。
同时,沧州百姓还给黑死病起了个恶毒的别名“虺毒”。
“虺”既指剧毒之蛇,又暗喻未成形的龙,摆明是在辱骂龙霄真君。
咒骂声虽响,瘟疫却在河间路愈发肆虐,一日比一日恐怖。
在完全寻不到根源的黑死病下,河间路死的人越来越多,寻常郎中的药方完全不起作用。
曾经洛桑治病的那条街,如今堆满了盖着白布的尸体,无数尸体将李霄的阁楼围堵在中间。
就在一片绝望中,一个消息突然传遍沧州乃至河间路,索南法王回来了!
没人知道这位法王是如何从恶龙爪下逃脱的,只知道他回到阳翟王营帐时,僧袍依旧纤尘不染,只是脸色略显苍白。
这位万万人之上的索南法王一回军营,便开始为流民们画下瑞相,祛除疾病,赢得无数赞扬声。
很快,这个消息如同野火般在河间路蔓延开来。
眼下整个河间路已有上百万人染病,就算这些百姓命如草芥,但没有人想痛苦的死在黑死病下。
无数病患扶老携幼,如潮水般涌向沧州城外,他们拖着溃烂的身躯,只求能得到索南法王的慈悲救治。
每当有人获救,沧州城外中就会爆发出虔诚的欢呼,同时还不忘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着那位罪魁祸首——龙霄真君。
......
五层阁楼上,小妙双手紧攥住雕花栏杆,不经意间已经将栏杆捏碎。
她望着城外如蝼蚁般聚集的百姓,听着此起彼伏的咒骂声,俏脸气得通红:“这些愚民!到现在都还看不清密宗的真面目,居然还敢咒骂师父!”
朱重八摩挲着判官傩面,看着在默写经书姚广孝,他没有出声。
李霄这反常的做派让朱重八百思不得其解,沧州城内已尸横遍野,河间路更是十室九空,师父为何还不出手?
若是师父只是希望惩戒一二,那显然已经足够了,难道师父真要看着所有百姓死绝?
“那阳翟王也是越发猖狂,竟敢扬言要剿灭玄祖。”兰静璇则在李霄身侧轻摇团扇,却掩饰不住眼中的愤懑,“玄祖,不如由我们出手,将这阳翟王和索南法王的头颅给你送来。”
她看着阁楼下日渐增多的白布裹尸,又瞥了眼依旧慵懒倚在龙榻上的李霄,忍不住与小妙交换了一个困惑的眼神。
“师父!”小妙终于忍不住,转身跑到李霄榻前,“您当真不救那些百姓了吗?”
“救,为师自然会救。只是时机未到。”
李霄闻言缓缓睁开金眸,目光穿过阁楼,越过沧州城墙,将整个河间路的惨状尽收眼底。
“为师出手时,会让密宗在河间路,乃至整个中书行省的信仰,尽数化为乌有。”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四周的侍女们皆是面面相觑,就连向来沉稳的朱重八,呼吸都为之一滞。
姚广孝的稚脸上写满难以置信,密宗自李唐时期就传遍各地,在民间的影响力早已根深蒂固,在北方更是与蒙古贵族盘根错节,岂是轻易能够撼动的?
可瞧着真君的语气,却像是在说一件轻而易举的小事。
兰静璇亦是如此,她自幼耳濡目染密宗的威势,实在难以想象要何种通天手段,才能斩断作为元廷国教的密宗根基?
要知道,即便是历史上那几位以灭佛着称的帝王,最终也不过是让佛门暂时蛰伏,从未能真正动摇其在民间的深厚根基。
唯有小妙俏脸上绽放出明媚笑容。她对师父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师父说能做到的事,就一定能做到。
......
沧州城外,阳翟王的营帐内灯火通明。
索南法王端坐在一张铺着锦缎的矮几前,手持金笔,正在一名年轻男子的胸口绘制瑞相。
帐内弥漫着藏地独有的香味,混合着药草苦涩的气息。
“下一个。”法王轻声说道。
话音落地,帐外的侍从立即带着一位双目蒙着黑布、耳朵塞着棉花的年轻女子上前。
女子哪怕什么也见不到听不到,但却是满怀感激的一步步爬进来,由侍从将其搀扶到法索南王面前,宽衣解带,由法王为她画下瑞相。
这就是密宗的规矩,除了法王本人,凡人不得直视施法过程,也不可听闻,只能任由法王为所欲为。
此刻,阳翟王斜倚在虎皮座椅上,手指不耐烦地敲击着扶手。
他眯起眼睛,打量着法王那张陌生的新面孔——这已经是索南法王第三次更换身躯了。
每次重生,这位法王的五官都会变得更加精致,皮肤越发莹润,就连身体都完全不一样,几乎不似凡人。
“法王阁下。”阳翟王突然开口,声音里压抑着怒意,“你之前可是信誓旦旦,说进了沧州城定能降服那些妖人。”
他猛地一拍桌案,震得茶盏叮当作响,“结果呢?你的神通在那汉僧面前就像儿戏,不仅害的本王丢了副将和二十位铁骑,还差点让本王丧命!”
虽然阳翟王见到诸位先祖颇为惊讶,但如果这些神通对自己的大计没有任何用,甚至功亏一篑,那阳翟王可不会给索南法王好脸色看。
索南法王闻言后,手中金笔一顿,他缓缓抬头对阳翟王对视,一对银白色眸子在烛火下泛着异光。
正在接受瑞相绘制的女子似乎感应到什么,不安地瑟缩了一下。
“王爷息怒。”
索南法王的声音依然平静,却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寒意,他继续在女子身躯上刻画瑞相,“我确实低估了那位龙霄真君,也没有想到他的弟子有这么强悍的本事,只靠自身就破开五毒冠。”
“所以为保王爷大计万无一失,我特意请来了几位高人相助,定能保王爷逢凶化吉,大业可成。”
阳翟王冷笑一声,起身踱步到法王面前。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索南法王,眼中流露出一丝狠辣:“本王不管你用什么手段,若是再失败......你可别以为换张脸就能糊弄过去!”
“法王阁下,你可莫要忘了,如果那龙霄真君当真进了大都,到时元廷上下,可就没密宗立足之地了。”
阳翟王眼中寒光闪烁,声音带着几分阴狠,“皇座上的小儿视密宗为眼中钉肉中刺,早已不满你们在朝中作威作福,这些年你们骑在元廷头上也够久了。”
法王脸色依旧平静,手中的笔稳如磐石,笔尖在女子的背部徐徐游走,勾勒出一幅宝伞瑞相。
金墨在烛光下流转,每一笔都精准得如同丈量过一般。
索南法王神色淡然,连眉梢都未动分毫:“王爷多虑了。密宗与元廷,本就是同根并蒂的菩提。”
笔锋轻转,在女子腰间处点下一粒金砂,女子吃痛轻哼,法王却恍若未闻,金砂没入女子肌肤,女子身上的黑斑居然渐渐消退,面庞泛起红润。
“正如这金砂入体,看似灼肤之痛,实则是祛除顽疾的良方。”
就在这时,营帐门帘突然被粗暴掀开。
一名满身尘土的传令兵跌跌撞撞冲了进来,单膝跪地时铠甲发出刺耳碰撞声。
“报——”传令兵声音嘶哑如破锣,脸上汗珠混着尘土滚落,“王爷!法王!河间路十二县突发大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