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宝志禅师神功无极,罗汉应化,可分身变化,在各个地区救苦救难,度化世人。显化之迹,数不胜数。
这一天,宝志大和尚分身来到西湖游玩,在西湖看见一个人正准备要上吊,自己按灵光一算,早已经知道其中内情。
书中交代,那人姓梁名达宏,原籍浙江钱塘县人,为人事母至孝。父亲早丧,留有一母秦氏。娶妻刘氏早死,留下一女儿,名叫玉瑶,甚为伶俐。梁达宏有锤金匠的手艺,在他女儿八岁的时候,秦氏老太太染病不起,梁达宏照顾老母,小心送进汤医。家中贫寒,无力赡养老母,于是把女儿玉瑶典在顾进上家作使女,十年回赎,典银五十两,给老太太养病。
老太太因为看不见孙女,于是就问儿子梁达宏,说:“我孙女哪里去了?”
梁达宏说:“上她外祖母那里去了。”老太太病重,竟而一连七日不起,呜呼哀哉,离开人间了。
梁达宏于是就把家中一些银两尽力用于葬母之后,自己就到镇江府那里去工作,忍耐了一些时光。十载光景,好不容易积凑了六十两纹银,想把女儿玉瑶赎出来,另外再找婆家。在路上无话。这一日梁达宏来到了临安城,住在了钱塘门外的悦来客店里面。梁达宏带了银两,明日准备到了百家巷。到了时候,梁达宏过去一问顾宅进士,左右邻居都说:“顾老爷升了外任,不知在哪儿做官去了。”
梁达宏一听,有如站在万丈高楼失了脚,扬子江中断缆崩舟一般,自己坚持去各处访问情况,并不知顾大人住在哪里,也不知道女儿的下落。梁达宏来到了钱塘门外,在天竺街的酒店吃了几杯闷酒,不知不觉,醉入梦乡。
梁达宏走出了酒店,想要回到寓所,不知不觉自己走错了道路,把身上的几十两银子也弄丢了。及到酒醒时分,梁达宏往自己身上一摸,银子丢了!这一惊那是非同小可,那可是赎回自己女儿的六十两银子呀。
梁达宏无奈地走到树林,越想越感到生活没有滋味,心想:“女儿也不能见面了,自己不如一死,以了此生之孽冤。”
梁达宏想罢,于是来到树林,把腰中的丝绦解了下来,拴上了一个套,想要自缢身死。这个时候,忽然对面来了一个和尚,口中嘟囔着说道:“死了死了,已死就了。死了倒比活的好!我要上吊。”
那个和尚解下丝绦,就要往树上拴去。梁达宏一听声音,猛吃一惊,抬头看了过去,只见那个僧人打扮甚为不堪。怎见得?有诗为证:
脸不洗,发不剃,一头乱发蓬松散乱,醉眼也斜睁眼又似闭。若痴若傻若颠狂,到处诙谐好耍戏。破僧衣,不趁体,上下窟窿钱串记,丝绦七断与八结,大小络鞑接又续。破僧鞋,只剩底,精光两腿双股赤,涉水登山如平地,乾坤四海任逍遥。经不谈,禅不理,胡言乱语好诙戏,警愚劝善度群迷,专管人间不平气。
梁达宏看罢,只听那个和尚说道:“我要上吊了!”
说罢,就要把绳子往脖颈里套。梁达宏连忙走过去,对和尚说道:“和尚,你为什么去寻短见?”
宝志和尚说道:“我师父同我化了三年久的善缘,日积月累,好不容易凑了五两银子。我奉了师傅之命,派我买两身僧衣僧帽,我最好喝酒,在酒馆之中,因为多贪了两杯酒,不知不觉,酩酊大醉,把五两银子给弄丢了!我有心回寺院去见我师父,又怕老和尚生气。”
说到这里,志公和尚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我自己越想就越气,想来自己无路生活世上,故来此上吊算了。”
梁达宏一听这话,说道:“和尚,你为了五两银子,也不至于死。我囊中尚有散碎银子五六两,我也是遇难之人,留了也无用。来吧,我周济你五六两银子好了。”
话音刚落,梁达宏伸手掏出一包递给了眼前这个看似有些疯癫的和尚。宝志大和尚接在手中,却哈哈大笑,说道:“你这银子,可不如我的银子那样好。又碎,成色还不太好。”
梁达宏一听,心中顿时感到不悦。暗想:“我白白施舍给这个和尚银子,和尚还嫌不好?”
于是梁达宏对和尚说:“和尚,你对付着使用去吧。”
宝志大和尚答应一声,说:“我走了。”
梁达宏说:“这个和尚真真是不知人情世务呀。我白白送给他银子,他还说不好。临走连我姓都没问,也不知谢我,真正是无知之辈。唉,反正是死。”
正在气恼间,只见刚才那个和尚从那边又走回来,对梁达宏说:“我和尚一见了银子全忘了,也没问恩公贵姓?因何在此?”
梁达宏于是把自己丢银子的缘故和自己的事情说了一遍。宝志和尚说道:“你也是丢了银子了,父女不能见面。你死吧!我走啦。”
梁达宏一听,叹了口气,有点有气无力地说:“这个和尚太不知世务,连话都不会说。”
他看见那个和尚走了五六步又走了回来,对自己说:“梁达宏,你是真死假死呢?”
梁达宏说:“我是真死。怎么样?”
宝志大和尚说:“你要是真死,我想你作一个整人情吧。你身上穿的这身衣服,怎么也值个五六两银子。你死了,也是叫狼吃狗咬,白白的糟踏了这个衣服。你且脱下来送给我吧。落一个净光来净光去,岂不甚好?”
梁达宏一听和尚说出此言,气得浑身发抖,骂骂咧咧地说:“好个和尚,你真是懂交情!我同你萍水之交,都已经送你几两银子了,我反烧纸引了贪心鬼来呀。”
和尚拍手大笑,说道:“善哉善哉,你不要着急。我且问你,你银子丢失,你就去寻死。五六十两银子也算不了什么。我代你去把女儿找着,叫你们父女相会,骨肉团圆好不好?”
梁达宏听见这个和尚说的这番话,半信半疑地说:“和尚,我把赎女儿的银子弄丢了,就是把女儿找着,也无银子赎身,那也是不行了。”
和尚说:“那敢情好,我自然有我的道理,你且同我走吧。”
梁达宏一听和尚这样说,心里感到一点感动,连忙问说:“和尚,宝刹在哪里参修?贵上下怎么称呼?”
宝志大和尚说道:“我天柱山的僧人。我名宝志,人皆叫我志公。”
梁达宏见这个叫宝志的大和尚说话不俗,于是自己把丝绦解下,重新系在腰间,语气平和地说道:“师傅,你说上哪儿去?”
宝志大和尚说道:“只管跟着贫僧走。”
转身带了梁达宏往前走。宝志大和尚口唱山歌:
南来北往走西东,看得浮生总是空。
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渺渺在其中。
日也空,月也空,来来往往有何功。
田也空,地也空,换了多少主人公。
金也空,银也空,死后何曾在手中。
妻也空,子也空,黄泉路上不相逢。
大藏经中空是色,般若经中色是空。
朝走西,暮走东,人生恰似采花蜂。
采得百花成蜜后,一场辛苦一场空。
夜静听的三更鼓,翻身不觉五更钟。
从头仔细看将起,便是南柯一梦中。
不信但看桃李树,花开能有几时红。
直饶做到公卿相,死后还归泥土中。
身归土,气随风,一片顽皮裹臭脓。
败坏不如猪狗相,何不当初问志公。
生有一,死无二,休向人前跨伶俐。
在生置下万顷田,死后只得三步地。
宽八尺,长丈二,仔细思量真个是。
走走走又游游游,无是无非度春秋。
今日方知出家好,始悔当年作马牛。
想恩爱俱是梦幻。说妻子均是魔头。
怎如我赤手单瓢,怎如我过府穿州,
怎如我潇潇洒洒,怎如我荡荡悠悠,
终日快活无人管,也没烦恼也没忧,
烂麻鞋子踏平川,破衲头赛好缎绸。
我也会唱也会歌,我也会刚也会柔。
身外别有天合地,何妨世上要髑髅。
天不管来地不休,快快活活做王侯。
有朝困倦打一盹,醒来世事一笔勾。
话说宝志大和尚和了梁达宏往前走。进了钱塘门。来到了一条巷内。宝志和尚告诉梁达宏说:“你在这里站着。稍时有人来问你生辰年岁,你可就说。你可别走,我今日定叫你父女见面,骨肉相逢。”
梁达宏答应说道:“圣僧慈悲慈悲。”
宝志大和尚抬头一看,见路北有一座大门,门内站着几十个家人,门上悬牌挂匾,知道是个仕宦人家。于是自己迈步上了台阶,说道:“辛苦众位。贵宅是赵姓么?”
那些家人一瞧,是个穷和尚,说道:“不错,我们这家主人姓赵。你作什么?”
宝志和尚回答说:“我听人说,贵宅老太太病体沉重,恐怕要死。我特意前来见见你家主人,给老太太治病。”
那些家人一听宝志和尚之言,说道:“和尚,你来得不巧。不错,我家老太太因我家小主人病重,心疼孙子,急上病来,请了多少先生皆没见好。我家主赵文明,最是孝顺母亲,见老太太病重,立时托人请精明医家。”
那个家仆接着说道:“有一苏员外,字北山。他家也是老太太病了,请一位先生绰号赛华佗的,姓龚名庆宣。此人精通岐黄之术,我家主人方才上苏宅去请先生,还未回来。”
正说着,从那面走来了一群骑马之人。为首的三个人,头一匹白马上人,五官清秀,年约三旬,头戴四楞中,上安片玉,绣带双飘,身披宝蓝色缎逍遥员外氅,上绣着百蝠百蝶,足登青缎宫靴。面皮微白,面下无须。此人就是赛叔和龚庆宣。第二位是双叶宝蓝缎逍遥员外中,三蓝绣花,迎面嵌美玉,安明珠。身穿蓝缎逍遥氅,足下青缎宫靴。面如古月,慈眉善目,三绺长髯,飘洒胸前。这就是苏北山。第三位也是富翁员外打扮。白面长髯,五官清秀。和尚看完,过去拦阻住马说:“三位慢走,我和尚守候多时了。”
赵文明在后面,一看见这个疯和尚截住去路,说道:“和尚,我等有急事,请先生给老母治病,化缘改日来,今日不行。”
宝志和尚说道:“不行。我并非化缘,我今日听说府上老太太病势沉重,我是许下心愿。哪里有人害病,我就去给调治。今日我是特意来给治病的。”
赵文明说道:“我这里已经请来先生了,乃是当代名医。你去吧,不用你。”
宝志和尚一听,回头看了龚庆宣一眼,说道:“先生,你既是名医,我领教你一味药材治什么病。”
龚先生说道:“和尚,你说什么药?”
宝志和尚说:“新出笼的热馒头,治的是什么病呀?”
龚先生说道:“本草经上没有记载,不知。”
宝志和尚哈哈大笑,说道:“你连要紧的事均不知道,还敢自称名医。新出笼热馒头治饿病,对不对?你不行,我同你至赵宅帮个忙儿吧。”
龚庆宣说道:“好。和尚,你就跟我来。”
赵文明、苏北山也不好拦住,只好同意和尚也进了大门,来在老太太住的上房之内落坐。家人献上茶来。
龚先生先给老太太看看脉,道:“是痰瘀上行,非把这口痰治上来不能好。老太太上了年岁之人,气血两亏,不能用药。赵员外另请高明罢。”
赵文明说:“先生,我又不在医道之内,我知道哪里有高明之人?你可荐一人。”
龚先生说道:“咱们这临安,就是我和汤万方二人。他治得了的病,我也能治;他治不了的病,我也不行。我二人都是一样能为。”
正说到这儿,宝志和尚答说:“你等不要着急,我先给老太太看看如何?”
赵文明本是孝子,一听和尚之言,说道:“好,你来看看。”
龚庆宣也要看看这个怪和尚的能力。宝志和尚来到了老太太的近前,先是用手向老太太头上轻轻地拍了两掌,说道:“老太太死不了啦,脑袋还硬着呢。”
龚庆宣说道:“和尚,你说的是什么话?”
宝志和尚说道:“好,我把这口痰叫出来就好了。”
说着,宝志大和尚走到了老太太的跟前,看似疯癫状地说:“痰啦,痰啦,你快出来吧!老太太要堵死了。”
龚先生见状,暗笑说:“这不是外行吗?”
话音刚落,只见老太太咳出了一口痰来。
宝志和尚伸手掏出一块药说道:“拿一碗阴阳水。”
家人把水取来。赵文明一看,说道:“和尚,你那药叫何名?可能治我母亲之病吗?”
宝志和尚大笑,手托那块药说:“此药随身用不完,并非丸散与膏丹,人间杂症他全治,八宝伸腿瞪眼丸。”
宝志和尚说罢,把药放在碗里,说:“老太太因心急所得,一口瘀痰上涌,立刻昏迷不醒,你等给她好好扶养,吃了我这药,立见功效。”
赵文明一听,知道这个和尚有些来历,说的原因真对,连忙说道:“圣僧,你老人家慈悲吧!我母亲因为心疼孙子,急的这场病。我有一小儿方才六岁,得了一宗冤孽之症,昏迷不醒。我母一急,把痰急上了。师父要治好我母亲,再求给我小儿治治。”
宝志和尚叫人把药灌下去,老太太立刻就痊愈了。
赵文明过来给老太太请安,复给宝志和尚磕头,求宝志和尚给他儿子治病。
宝志和尚说:“要给你儿子治病也不难,须依我一件事,方能治好。”
赵文明问哪一件事。宝志和尚不慌不忙,说出这件事来,叫梁达宏父女相会,赵文明全家病好。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章节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