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予焕到寿康宫门口下了舆驾,见瑞兰等人都在外面候着,开口问道:“贵妃呢?”
瑞兰毕恭毕敬地说道:“贵妃娘娘身体不适,缠绵病榻,不便亲自迎接陛下……”
朱予焕摆摆手,道:“朕已经听周贵妃说过这件事了,她的身体要紧,若是不想让太医院的那帮男人看诊,就叫宫外的女医进来。”
瑞兰低声应道:“是。”
其实她们都心知肚明,孙梦秋“久病缠身”不是因为大夫,而是因为她自己的心病。
朱予焕让瑞兰将其他人都遣散,只留她一人跟在自己和几个宫人身边,这才亲自入内,她边走边道:“贵妃若是不想用膳,就先喂些简单的汤汤水水,用粗也无碍,最重要的是不要让她因此坏了身体,否则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白白受罪不说,更是让常德长公主担心。”
瑞兰未曾想到皇帝会如此直白,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低低应了一声。
朱予焕进了孙梦秋的寝殿,只见她留给自己一个背影,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对一旁的瑞兰问道:“她每日都这样?”
瑞兰有些尴尬,一时间不知道该说是或不是。
朱予焕揉了揉眉心,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道:“朱祁镇不在,你就不认朱含嘉这个女儿了吗?”
床榻上的孙梦秋仍旧是一动不动。
“薛桓此人粗浅无礼,为了投效我,屡次对嘉嘉言语不敬,嘉嘉怕你担忧,也怕给我添麻烦,这才一直忍着。若非钰哥儿的王妃转告与我,恐怕连我也不知道这件事情。”朱予焕瞥她一眼,道:“我今日来不是为了和你怄气的,是让你知道,嘉嘉关心你胜过朱祁镇百倍。”
沉默良久,孙梦秋终于开口道:“你想要为她做主便随你去,我这个被废除的皇太后还能给谁撑腰?你让我活着不也是为了自己的名声,借机让我痛苦地活着,以此来折磨我吗?”
“我要杀你,不知道会有多少人给我递刀,怎么会伤了我的名声?”朱予焕一手托腮,道:“至于折磨你……我若是真的想要折磨你,大可以将当初孙家找人害我的事情翻出来,这些旧案只是不查了,不是消失了,当初的人证物证可没有全部消失。”
孙梦秋微微一愣,心中忽地一凉。
这件事已经过去十余年,竟然还有证据?
她仔细回想一番,这才意识到一点。
朱瞻基只是将这件事轻拿轻放,没有继续追查下去,而并非将这件事彻底抹消。
朱予焕见她猛地坐了起来,这才接着说道:“朱祁镇为什么能够这么轻松地找到由头,除却杨士奇那个蠢货儿子,也正是因为当初诚孝皇后将李初的命留了下来,提供了充足的人证便于日后办案。”
孙梦秋怎么会不明白朱予焕的言外之意。
朱瞻基不是没有考虑过处置孙家,只是孙家没那个让他处置的本事罢了,撑死也就只是占地之类的事情,再大的风浪也翻不出来什么花,皇帝想用便用,不想用也大可以弃置一旁。
但若是孙家真的做出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朱瞻基留下的这笔“宝贵遗产”也足以让朱祁镇轻而易举地解决掉孙家。
孙梦秋终于忍不住大声反驳道:“事到如今你还要挑拨我和先帝的关系吗!”
朱予焕嗤笑一声,道:“这份感情有没有挑拨的缝隙,你自己心里一清二楚,我不过是告诉你事实而已。至于你要做何猜想,这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毕竟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他的为人究竟如何。”
孙梦秋心中当然十分清楚,朱瞻基对待朱予焕比之对待朱祁镇差远了。
若是朱瞻基真的疼爱朱予焕,当初就不会让女儿置身于危险之中,成为东宫锦上添花的花。
在对女儿的安危上,朱瞻基与胡善祥相比更是不如。
孙梦秋只是在期待自己是特殊的。
如今看来,她和朱予焕没什么不同,不过是皇家的工具罢了,她甚至不如朱予焕。
朱予焕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而她没有。
朱予焕并不在意此时此刻五味杂陈的孙梦秋,只是接着说道:“要说宠爱,他确实没有亏待过你,对你的喜欢并非全然弄虚作假,想必你也应该知道‘茕茕白兔,东奔西走。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这句话吧?”
孙梦秋微微一愣,一时间有些不明白朱予焕说这句话的意思。
朱予焕察觉到她此时此刻的困惑,道:“当初我娘入宫的时候亲耳听到这句话,便知道你们两个的心思了,更不用说之后他对我娘百般折辱,我娘怎么会和你争他那点令人作呕的真情?”
孙梦秋一怔,还是下意识地辩驳道:“他何曾折辱过……”
朱予焕看着她,面上漠然,道:“于你而言的宠爱,于我娘而言便是折辱。”
孙梦秋没有说话,也无法辩驳,只是感受到了悲哀。
她终于明白胡善祥的怜悯并非嘲讽,而是真心。
“你若是真的狠心将嘉嘉留下,我也不会阻拦,到时候自然会将你葬入皇陵。”
孙梦秋怔愣片刻,终于道:“你……”
“谁愿意死后还要和他朝夕相对?不说我娘不愿意,就是我这个做女儿的也不想日日见到他。”朱予焕看向孙梦秋,淡淡开口道:“即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我也不会强迫我娘与他合葬的。”
孙梦秋听出她语气中的不屑,攥紧了手,许久之后,她才开口问道:“你要怎么安排嘉嘉的事情?”
朱予焕与她对视一眼,道:“按照嘉嘉的心思去办,和离。”
孙梦秋面露惊诧之色,声量提高了一些,道:“和离?皇家公主岂有和离的道理?你这样是败坏她的名声,是让天下人嘲笑讽刺她……”
“天下皇帝岂有姓朱的道理?”朱予焕看她吓得噤声,冷冷道:“以前没有,以后便有了。万事固然开头难,但还有永远不开头的道理?”
她已经将所有事情交代了一清二楚,自然也就没有继续待下去的理由。
孙梦秋目送着她离开,心中又回想起朱予焕的话,这才回想起当初朱瞻基对她的许诺。
也许她和胡善祥的悲剧早就在那时朱瞻基的“隐忍”下便已经注定了。
孙梦秋忍不住攥紧被面,低泣道:“我不要……我不要入皇陵,我不要入皇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