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山匪突袭长山村,她抱着阿满躲进地窖时,听见外面传来刀剑相击的声响。
当一切归于寂静,她扒开碎石爬出来,看见满地狼藉,突然想起杨明汐曾说过,若遇不测就去京城找她和陆锦棠。
可真要启程时,她又犹豫了——山匪会不会追去京城?会不会在半路设伏?
最后,她选择了这个折中的地方。
白天装成逃荒的妇人,去村口挖些野菜充饥;夜里听着小吃街的喧闹,想象着爹娘和三姑子此刻在做什么。
她时常摸着阿满的小脚丫发呆,盼着有朝一日能平安团聚,又怕等来的是噩耗。
陆锦棠在长山村多留了三日。
这三日里,他白天与杨明汐巡查工地,夜里便在油灯下翻看暗卫传回的消息。
杨明汐偶尔瞥见纸上密密麻麻的字,却不敢问。
直到第四日清晨,他将一封密信塞进袖中,对她说:“明日我们启程回京城。”
“找到二嫂了?”杨明汐的心跳漏了一拍。
陆锦棠沉默片刻,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边碎发:“快了。”
马车晃晃悠悠驶出长山村时,杨明汐掀开帘子回望。
新栽的柳树在风中摇曳,祠堂飞檐上的铜铃叮咚作响。她突然想起几年前,万大丫嫁进杨家那日,也是这样的春暮,二嫂红盖头下露出的眼睛明亮如星,拉着她的手说:“以后我护着你。”
此刻,几里之外的小吃街,万大丫正就着月光给阿满喂奶。
孩子吃饱后终于露出笑靥,小手无意识地抓着她的衣襟。
她望着窗外的明月,轻声哼唱着童谣,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惊起一片犬吠......
初春的细雨裹着槐花的甜香,陆锦棠的马车在小吃街外的青石板路上碾出浅浅水痕。
杨明汐攥着车窗的绸缎帘子,指节因用力泛白。
日前暗卫传回消息,说在城郊农户家发现疑似万大丫的踪迹,此刻她耳中轰鸣,竟听不见车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夫人,到了。”暗卫首领沈砚勒住缰绳,青铜面具下的声音透着肃杀。
推开斑驳木门的瞬间,腐木的霉味混着奶腥气扑面而来。
里屋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杨明汐的心猛地悬起,抢在陆锦棠之前冲进内室。
只见一个形容枯槁的妇人攥着半截碎瓷,将襁褓中的孩子死死护在身后,凌乱的发丝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警惕如母兽。
“二嫂!”杨明汐的声音在颤抖。
万大丫身形一震,碎瓷片当啷落地。
她盯着杨明汐发间那支并蒂莲银簪——那是杨明汐成亲时她亲手所赠的添妆,突然捂住嘴呜咽出声。
怀中的阿满被惊得啼哭,小脸涨得通红,却被她用袖口小心地遮住耳朵。
“汐、汐儿?”万大丫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真的是你......”
她踉跄着要起身,却因多日未进食双腿发软,跌坐在满地狼藉中。
杨明汐扑过去抱住她,触到她嶙峋的脊背时眼眶发酸。
记忆中那个总把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的二嫂,此刻头发里结着草屑,粗布裙上补丁摞补丁,可怀里的孩子却干干净净,襁褓边角还绣着崭新的虎头
——那是万大丫怀着孕时就开始准备的。
“您受苦了。”杨明汐将脸埋进她颈间,闻到一股混杂着草药与汗渍的气息,“当日山匪......”
“莫说!”万大丫突然捂住她的嘴,惊恐地望向门外。
直到陆锦棠带着暗卫确认四周安全,她才颤抖着松开手。
“那些人......那些人说要斩草除根......”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杨明汐的手背,“我不能让阿满出事,不能......”
杨明汐这才注意到墙角那口塞满烂菜叶的破缸,窗棂上钉着参差不齐的木板。
原来这些日子,万大丫竟是这样带着孩子东躲西藏。
那日山匪血洗长山村的惨状突然在眼前浮现,她终于明白为何二嫂宁可扮成乞丐,也不愿冒险去京城
——她怕行踪败露,怕连累他们,更怕阿满落入虎口。
“二嫂,我来接你们回家。”杨明汐将玉佩塞进她掌心,那是陆锦棠特地命人打造的平安佩。
“家的宅子已经收拾好了,阿满该有个像样的摇篮。”
万大丫摩挲着温润的玉面,突然笑出声来。
这笑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震落了梁间积尘,笑着笑着又化作泪水,滴在阿满粉嫩的小脸上。
孩子咯咯地笑起来,肉乎乎的小手抓住万大丫垂落的发丝,咿咿呀呀地叫着。
陆锦棠站在门口望着这一幕,将披风轻轻披在杨明汐肩头。
他记得初见万大丫时,她正蹲在杨家后院教杨明汐绣花,见他来提亲,红着脸躲进厨房,却把他带来的点心硬塞给杨明汐,让她尝尝,婚后的生活便如点心一样甜蜜。
此刻看着这个面容憔悴却依然倔强的妇人,他终于明白,杨家五房为何当初一口定下了这个名声不怎么样的女人为二媳妇了。
回程的马车上,万大丫靠在杨明汐肩头小憩。
阿满吃饱奶后睡得香甜,小拳头还攥着杨明汐的衣襟。
车窗外,细雨渐歇,天边泛起瑰丽的晚霞,将远处的山峦染成琥珀色。
“阿棠,”杨明汐望着万大丫眼下的乌青,轻声道,“千荒山留下两个暗卫吧。”
陆锦棠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因劳作磨出的薄茧:“已经吩咐下去了。还有,长山村的护庄院该扩充三倍人手。”
他顿了顿,“往后,谁也不能再伤你们分毫。”
马车轱辘声中,杨明汐想起万大丫护着孩子时的眼神——那是比城墙更坚固的屏障,比刀剑更锋利的守护。
原来这世间最坚韧的力量,从来不是金戈铁马,而是一位母亲,用瘦弱的身躯,为孩子撑起一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