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影静静看着日志末尾的时间戳:凌晨三点十七分,最后一次心跳响应来自东城区某商用写字楼b2层机房。
那是王家杰私下租用的技术据点,对外挂着“文化创意工作室”的牌子。
他拔出设备,将适配器收回包中,动作一如来时般无声无息。
临走前,他从打印机旁撕下一张普通A4纸,用随身携带的便携式热敏打印头快速输出一行字:
你们抢的,是风。
纸张被贴在机柜内侧,正对着主控板的散热口,像是某种幽灵留下的墓志铭。
没人会立刻发现它,但它会在某个深夜,被某个例行巡检的技术员看见,然后困惑、查证、追问……直到恐惧爬上脊背。
周影走出中继站,雨水顺着帽檐滑落。他没有回头。
他抬头望了眼塔顶闪烁的红光,低声自语:“现在,轮到你们醒了。”
与此同时,市政宣传部办公室内,刘建国坐在昏黄台灯下,第三次重播纪录片《街巷之声》的送审版本。
画面切换至片尾街头采访合集,镜头扫过几位老人的脸庞。
一位穿着旧工装的老者扶了扶眼镜,声音平静却沉重:“1987年夏天,我看见李达成被人抬上车,嘴里还在念名单。”
刘建国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久久未动。
他知道这一句不能留。
他也知道,如果明确划掉,反而会引起更高层的警觉——他们会追问为何漏审,进而彻查整个项目流程。
但他也没删。
他在送审意见栏敲下一行字:“整体基调积极,建议删减个别情绪化表述。”模糊、温和、留有余地。
这种措辞会让审查小组内部产生分歧,有人主张严格处理,有人认为无需过度敏感,争论将持续数日,甚至可能触发跨部门协调会议。
而每拖延一天,这部片子的盗版片段就会多传播一分。
社交媒体上的截图、短视频平台的剪辑、微信群里的转发……真相将以野火之势,在正式播出前烧遍全城。
他合上笔记本,揉了揉太阳穴,忽然觉得胸口一阵闷痛。
他摸出药瓶,倒出两粒硝酸甘油含住,靠在椅背上闭目良久。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明亮。
可他知道,有些光,正在悄然改变方向。
同一晚,吴志明的女儿在朋友圈发出那八页抄写稿的照片时,并不知道,社区活动中心的技术志愿者已在整理当天录音备份。
而在她发布不到两小时,一份名为《银发讲述计划·第二期原始音频归档》的压缩包,已被上传至地方文史爱好者共享云盘,标题下方标注了一句不起眼的备注:
“部分内容涉及敏感历史,请自行判断使用范围。”
无人察觉的是,在市图书馆信息化运维中心,林秀娟登录后台系统例行巡检时,突然皱起眉头。
她盯着一组打印机固件更新日志,目光停在一条异常记录上——某台位于教育局档案室的设备,其底层日志协议中,竟出现了与她所设完全一致的“丙字017”加密标记。
问题是,那台机器从未接入过她的维护网络。
她缓缓坐直身体,指尖轻轻敲击桌面。
谁复制了她的代码?
林秀娟盯着那行日志,指尖在键盘上停顿了整整三分钟。
“丙字017”是她三年前埋进市图书馆打印机固件的一段隐蔽代码,名义上是为防止伪造借阅凭证而设的水印协议,实则是她在系统深处悄然织就的一张网——任何打印内容中若涉及特定关键词组合,设备便会自动记录操作终端、时间与用户身份,并通过加密信道回传至她的私有节点。
她从没想过这标记会出现在教育局的运维日志里,更没想过,它会被完整复制,甚至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一场公开的技术汇报中。
全市办公系统运维协调会当天,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空调的金属味。
各区代表轮番登台,展示信息化升级成果。
当某区信息中心负责人点开ppt第十一屏时,林秀娟的瞳孔骤然收缩。
截图是一段后台告警日志。
[2025-04-03 06:18:22] 触发预警:丙字017 | 源设备Id:EdU-Zx-203 | 文件名:《关于落实历史档案开放工作的通知(草稿)》
下面还附了一句轻描淡写的说明:“我们自主开发了关键词预警模块,用于防范伪造公文和不当传播。”
自主开发?
林秀娟几乎笑出声。
那编码逻辑的嵌套方式、触发条件的优先级排序,甚至连错误码的命名习惯都与她原版如出一辙。
这不是借鉴,是整套移植。
她没有举手质疑。
会议结束前,她默默记下了对方工牌上的姓名和单位邮箱。
散场时人群嘈杂,她只是轻轻拍了拍那位技术人员的肩膀:“你们这个模块挺有意思,回头交流下优化方案?”
当晚十一点十七分,一封标题为《丙字系列协议稳定性增强建议包》的邮件悄然发送至对方私人账户。
附件内含一份压缩文件,表面是技术文档与补丁脚本,实则封装了一套更隐蔽的双向通信协议——能在不依赖主控系统的前提下,持续同步跨区域打印行为轨迹。
与此同时,在东城区某写字楼b座的密闭会议室里,王家杰一掌拍在桌面上,震得茶杯跳起。
“三百多个压缩包,全是空壳反向渗透程序!周影早就死了,他只剩个名字还在阴魂不散!”他脸色铁青,目光扫过低垂着头的手下,“你们谁告诉我会找到‘遗存资料’?现在呢?防火墙日志炸了锅,三个据点暴露,两台服务器被远程劫持!”
沉默中,有人低声开口:“可……可街坊间都在传。社区活动中心放录音,小学老师让学生抄写老人口述史,连作业本封面都被印上了‘87夏·勿忘’的暗纹水印……”
“荒谬!”王家杰怒吼,却声音微颤。
他猛地起身,抓起对讲机:“立刻成立‘文化净化行动组’,所有印刷厂、文印店、学校文具采购渠道全部纳入监控名单。凡是带有历史联想元素的纸张制品——不管是书、册、作业本,还是宣传单——一律查扣封存。我要让这座城市彻底‘干净’下来。”
命令下达不过两小时,张婉清家的灯光骤然熄灭。
她正将最后一段未剪辑的原始素材导入备用硬盘,屏幕突然黑屏。
五秒后,路由器指示灯尽数熄灭,手机信号中断。
她心头一凛,迅速拔下U盘塞进口袋,冲向玄关。
门外走廊尽头,两个穿着黑色雨衣的身影静静伫立。
她退回屋内,翻窗攀上消防梯,沿着外墙管道滑至二楼平台,再跃下巷道。
雨水打湿了她的外套,脚步在湿滑的地砖上踉跄。
她穿过两条小巷,直奔地铁站入口。
就在闸机前,她看见一个背着书包的女孩低头刷手机,校服上别着市立一中的徽章。
没有时间犹豫。
她一把抓住女孩的手腕,将U盘塞进她掌心:“帮我交给市图书馆数字档案部,找姓林的技术员,只有她能打开。”
女孩惊愕抬头,张婉清已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镜头缓缓拉远,霓虹映照下的地铁站出口,一张巨幅海报悬挂在灯箱上方:“城市记忆共建平台”启动仪式现场照片。
台上,刘建国站在话筒前微笑致辞,背景横幅写着:“让过去照亮未来。”
风掠过街头,吹动一张被遗落的传单,边缘微微卷起,露出底下隐约可见的水印图案——一座老式信号塔,塔顶红灯闪烁。
而在几公里外的街角,一辆不起眼的电动车缓缓停下。
车灯熄灭,车旁便利店的玻璃门推开,一名男子走了进去,买了一瓶水。
他站了一会儿,望着马路对面广场中央那盏常年不灭的老式路灯,眼神平静,却仿佛在等什么人醒来。
晨光微露,守灯广场还浸在一层薄雾里。
路灯尚未熄灭,那盏老式圆头灯依旧亮着,像一颗不肯坠落的星子。
周影站在便利店门口,手里握着一瓶刚买的矿泉水。
玻璃门映出他的轮廓——工装裤、旧夹克、帽檐压低,整个人像是从城市缝隙中长出来的影子。
他没有走进去,只是靠着门框,目光穿过马路,落在广场中央那块新立的石碑上。
一群晨练的老人围在碑前,低声议论着什么。
有人指着电视新闻回放片段,说昨晚市台重播了《街巷之声》删减版,可片尾那段“李达成被抬上车”的画面,竟没被剪掉。
“不是送审时删了吗?”
“估计是备份母带被人动了手脚。”
“也可能是……他们自己人漏了。”
笑声低哑,却带着某种久违的锐气。
一个小学生踮起脚,伸手摸了摸光滑的黑色碑面,忽然问:“阿婆,这里以前是不是贴过东西?”
一位头发花白的阿婆笑着点头:“贴过啊,好几年呢。每到清明前后,就有人悄悄贴名单,红纸黑字,风吹不走。”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现在不用贴了,咱们心里都刻着呢。”
周影听着,指尖缓缓收紧,瓶身发出轻微的挤压声。
他没有靠近。也不必靠近。
那一张张曾被人撕下、焚烧、追查的名单,早已不在纸上。
它们藏在图书馆的打印日志里,在水务局的监测报表中,在疾控中心冷链运输记录的边角批注上——甚至,混进了防汛预警系统的语音播报背景音。